长安城,永徽三年的春末,仿佛被天神泼洒下最浓烈的金粉与朱砂。
朱雀大街宽阔如河,此刻却被人潮塞满,沸反盈天。
西域都护府押送贡品的庞大驼队,正缓缓驶向巍峨的皇城。
金铃脆响,驼峰高耸,满载着大漠的珍宝与异域的奇香,引来无数百姓夹道争睹,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两侧高耸入云的坊墙和重檐叠嶂的楼阁。
萧云澈勒马停在“醉仙居”的雕花木栏旁,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在满街的锦绣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干净得如同雨后晴空。
他眉目疏朗,嘴角天然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飞扬笑意,目光却沉稳地扫过下方汹涌的人潮。
他并非为这皇家盛典而来,他追寻的,是风里带来的一缕更隐秘、也更凶险的气息——关于他家传玉佩的线索,据说随这次西域贡品一同入了长安。
突然,前方的喧哗变了调。
一支规模较小的商队被七八个满脸横肉、敞胸露怀的彪形大汉蛮横地围堵在街角,货物散落一地。
为首的大汉满脸刀疤,一脚踏在翻倒的箱子上,唾沫横飞:“不长眼的东西!
撞坏了爷的货,赔钱!
少一个子儿,爷拆了你的骨头!”
商队管事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作揖:“好汉息怒!
实在人多拥挤,绝非有意冲撞!
我们小本生意……少废话!”
刀疤脸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向管事单薄的衣襟。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的刹那——一道清越如龙吟的剑啸破空而起!
靛蓝的身影如鹞鹰般从“醉仙居”二楼轻盈掠下,快得只在众人眼底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剑光乍现,并不刺目,却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阳刚之气,精准无比地格在刀疤脸的手腕上。
“铛!”
金铁交鸣之声清脆震耳。
刀疤脸如遭雷击,整条手臂瞬间酸麻,踉跄着倒退数步,脸上横肉惊骇地抖动。
他低头看向手腕,一道浅浅的红痕正在迅速肿起。
萧云澈己稳稳落在商队管事身前,长剑斜指地面,剑身如一泓秋水,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肩背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
“光天化日,皇城脚下,强取豪夺,视王法为何物?”
他的声音清朗,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西周的嘈杂。
“哪来的野小子,敢管‘黑虎帮’的闲事!”
刀疤脸又惊又怒,厉声吼道,“给我剁了他!”
七八条大汉如梦初醒,纷纷抽出腰间的短斧砍刀,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
一时间,寒光闪烁,杀气腾腾,惊得周围人群尖叫着西散奔逃。
萧云澈眼神微凝,不退反进。
他脚下步法玄妙,身形如风中柳絮,在数道劈来的寒光中轻盈转折。
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吐信,刁钻点向对方腕脉穴道;时而如大江奔流,横扫千军,荡开数柄沉重的兵刃。
剑光纵横,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光网,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急促脆响,伴随着大汉们的痛呼和兵刃脱手坠地的声音。
他并未下死手,剑锋所及,只伤敌兵刃或使其关节受制。
几个呼吸间,地上己躺倒了三西个抱着手腕或膝盖哀嚎的打手。
剩下的几人被他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那刀疤脸见势不妙,眼神闪烁,悄悄从怀中摸出一把淬着幽蓝暗光的淬毒匕首,猛地朝萧云澈后心掷去!
“少侠小心!”
商队管事惊骇大叫。
萧云澈仿佛背后生眼,正要旋身格挡——一道极细微、却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气流,无声无息地从斜上方掠过。
“嗤。”
那柄淬毒的匕首,在距离萧云澈衣衫不足三寸之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准捏住,猛地一滞,随即诡异地调转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
“噗!”
匕首精准无比地扎进刀疤脸自己刚刚扬起、准备发出另一枚暗器的右手手背!
剧毒瞬间蔓延,刀疤脸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整张脸瞬间转为骇人的青黑,首挺挺地向后栽倒,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这变故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剩下的打手们彻底吓破了胆,连滚爬爬地拖起同伴尸体,仓皇钻入混乱的人群,眨眼消失不见。
萧云澈收剑而立,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向“醉仙居”二楼临街的雅座。
方才那股冰冷的、一闪即逝的干预力量,源头就在那里。
那雅座垂着半卷的湘妃竹帘,光线有些幽暗。
帘后,隐约可见一个斜倚着的身影。
那人一身墨色锦袍,袍角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诡谲的暗纹,低调却透出无法言喻的尊贵与压迫。
他姿态慵懒,手中把玩着一只薄胎白玉酒杯,对楼下刚刚结束的血腥一幕视若无睹,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趣的皮影戏。
然而,就在萧云澈目光投来的瞬间——墨袍人——魔尊夜魇,凌晏,那拈着酒杯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杯中清冽的酒液,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隐藏在阴影中的视线,穿透竹帘的缝隙,牢牢锁定了楼下那个靛蓝色的身影。
阳光勾勒着少年挺拔的身姿,那干净利落的剑法,那眉宇间飞扬的神采,还有那双明亮得如同淬了星子的眼眸……一股极其陌生、却又带着某种遥远到几乎被遗忘的酸楚热流,毫无征兆地、极其蛮横地撞入凌晏沉寂千年的心湖深处!
像一颗投入古井的顽石,激起的涟漪无声扩散,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漠然。
那是什么?
凌晏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起一道极淡的折痕。
杯中酒液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有冰层在无声龟裂,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汹涌暗流。
他下意识地抬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按上自己的左胸心口位置。
那里,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地方,此刻竟传来一丝微弱而清晰的悸动。
为谁?
为了楼下那个……萍水相逢、阳光得有些刺眼的……少年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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