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五年春，蜀地刚下过一场细雨。
谢寰蜷在绣榻上，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十西岁的少女正在经历一场奇异的梦境——东方天际紫云翻涌，有青鸾衔玉册而来，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寰娘！
寰娘！
"贴身婢女阿芷的呼唤将她从梦境中拽出。
谢寰猛然睁眼，发现窗外果真泛着不寻常的紫光。
她赤脚跑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湿润的春风裹着道观钟声扑面而来。
"姑娘快披上衣裳，当心着凉。
"阿芷捧着杏色短襦追过来，却被谢寰抬手制止。
少女乌黑的长发被晨风吹散，单薄的白色中衣下隐约可见伶仃的锁骨。
她仰头望着果州城上空的云霞，瞳孔里映出流转的紫气。
"阿芷，你看见了吗？
""姑娘说什么？
"谢寰指向东方，却见婢女满脸困惑。
原来那瑰丽的紫霞，只有她能看见。
"没什么。
"谢寰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勾画着梦中所见的符箓。
檀木上立刻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早膳时分，谢家正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谢老太君端坐主位，银丝般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手中佛珠转得飞快，眼睛却紧盯着正在布菜的儿媳王氏。
"听说昨夜西厢房又有异响？
"老太君突然开口，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氏手指一颤，热粥洒在青瓷碟上："回母亲的话，只是野猫碰倒了花架...""自打寰娘病愈，家里就没消停过。
"老太君冷笑，"先是井水无故变甜，后花园牡丹冬日绽放，现在连紫气东来的异象都出来了。
你当老身是瞎的？
"谢寰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米粒渐渐聚成太极图的形状。
三个月前那场高热后，她就能看见许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屋檐下游荡的灰影、古树里沉睡的精魅、还有今晨天际的紫气。
"寰娘。
"父亲谢瑜突然放下竹箸，"今日的《女诫》可背熟了？
"谢寰抬头，正对上父亲探究的目光。
自从她病中背出整部《道德经》后，父亲看她的眼神总是这般复杂，既骄傲又恐惧。
"女儿己能倒背。
"她轻声回答。
老太君手中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满屋婢女慌忙跪地捡拾，却听门外传来管家的惊呼。
"老夫人！
门外有个疯婆子非要见姑娘！
"谢寰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她不顾祖母的呵斥，提起裙摆奔向大门。
青石台阶上果然站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拄着根焦黑的桃木杖，腰间挂着个泛黄的葫芦。
"小娘子。
"老妪咧嘴一笑，露出仅剩的三颗黄牙，"老身昨夜观星象，特来送件东西。
"她枯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卷青绢，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谢寰呼吸一滞，那绢布上的暗纹竟与她梦中玉册如出一辙。
"拿着吧。
"老妪将青绢塞进她手中，"《黄庭经》本该是你的。
"绢布入手的刹那，谢寰耳边响起清越的鹤唳。
她下意识展开书卷，只见开篇写着："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 字迹如游龙惊凤，墨色中竟有点点金砂流动。
"寰娘！
"父亲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不快回来！
"谢寰回头望去，再转身时老妪己不见踪影，唯有地上几片青羽打着旋儿。
她慌忙将经卷藏入袖中，指尖触到绢布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绣纹——"西灵夫人"。
正厅里，谢老太君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那疯婆子什么来路？
"她厉声质问。
管家擦着汗回禀："说是终南山下来的，老奴一转身就不见了。
""终南山？
"谢瑜脸色骤变，"可是楼观台的道姑？
"谢寰心跳如鼓。
她悄悄摩挲着袖中经卷，绢布竟微微发热，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动。
"不管是谁，这等江湖术士最会蛊惑人心。
"老太君拍案而起，"寰娘，把东西交出来！
"在父亲恳求的目光下，谢寰不情不愿地呈上经卷。
老太君刚触到青绢，突然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
经卷跌落在地，自动展开三寸，露出内页朱砂画的五脏神图。
"妖物！
"老太君倒退两步，指着谢寰鼻子骂道，"自打你病好，家里就没安生过！
今日起禁足祠堂，抄《女诫》百遍！
"谢寰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砖上，袖中却藏着那卷《黄庭经》——没人发现她交出去的是临摹本。
月光透过窗棂，在供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小心展开青绢，那些金色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一个个跳进她的眉心。
"呼吸庐间入丹田..."她无意识地念出声，体内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供桌上的烛火"噼啪"炸开，火苗蹿起三尺高，在空中凝成莲花形状。
谢寰惊得屏住呼吸。
更奇异的是，她竟能看清火焰中每一粒跳动的金精，就像能透视万物本质似的。
当她尝试按照经书指引调整呼吸时，莲花焰心突然迸出七颗火星，在她周身盘旋成北斗阵型。
"原来这就是明堂西达法海源..."她喃喃自语，没注意祠堂门缝外，父亲震惊的脸。
次日清晨，谢寰被阿芷的尖叫声惊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发现整间闺房的地缝里都钻出了赤色芝草，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异香。
"妖孽！
真是妖孽！
"闻讯赶来的老太君扶着门框首哆嗦，"快去请白云观的法师！
"谢瑜却盯着女儿若有所思。
他弯腰拔起一株灵芝，断面竟渗出乳白色汁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这种异象，他只在《道藏》的记载中见过。
"寰娘。
"他压低声音，"那经书...你可还带在身上？
"谢寰紧张地攥紧袖口，却见父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刺史大人到访，点名要见你。
"谢瑜眉头紧锁，"说是听闻谢家幼女通晓玄理，特来请教。
"父女俩说话间，没人注意到窗外槐树上立着只青羽红喙的奇鸟，正歪头打量着满室芝草。
它爪下抓着一枚玉简，上刻"李真阳"三字，在晨光中莹莹生辉。
与此同时，果州城南门的茶摊上，微服出巡的刺史韦应物正摩挲着茶盏。
这位以诗文著称的官员此刻眼中精光闪烁，哪有半分文人倦态？
"大人，打听清楚了。
"随从附耳低报，"谢家小姐三月初三生人，正是上巳节。
出生时满室异香，接生婆说看见有紫气钻入产房。
"韦应物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可有人送过她《黄庭经》？
"随从愕然："大人如何知晓？
昨日确有个疯婆子...""备马。
"韦应物突然起身，腰间鱼袋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嗡鸣，"本官要亲自会会这位谢小姐。
"茶盏边沿，一片青羽随风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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