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战役纪念馆的穹顶高悬,巨大的玻璃幕墙滤进午后微醺的阳光,却驱不散馆内那沉甸甸的气息。
那是铁锈、尘土与无形硝烟混合的味道,厚重地压在每一个踏入者的心头。
张然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画面描绘的是湘江血战,浑浊的江水被染成刺目的暗红,扭曲的尸体随波浮沉,破碎的军旗半浸在水里,岸边层层叠叠倒伏的躯体,如同被巨镰无情收割后的麦田。
幸存者面容模糊,眼神却穿透画布,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和麻木,向着对岸挣扎前行。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江水冰冷刺骨的腥气,夹杂着硝烟和死亡的铁锈味,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湘江…湘江…”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指尖隔着冰冷的展览柜玻璃,仿佛想触摸那凝固的惨烈。
作为一名浸淫军史多年的资深军迷,八万将士折损过半的冰冷数字早己烂熟于心。
但此刻,首面这用浓烈色彩泼洒出的地狱图景,那些数字骤然化为实质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骨髓,缠绕住心脏。
他猛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着玻璃的寒意。
为了驱散心头的窒息感,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挪动脚步。
展柜里陈列着实物,历史的碎片无声诉说着那场血战。
一件褪色成灰白、打着厚重补丁的红军单衣,薄得像纸。
旁边是几双磨损得看不出颜色的草鞋,鞋底几乎磨穿。
张然的目光扫过几枚扭曲变形的弹头,深褐色的锈迹凝固其上,其中一枚黏连着一点破碎的、无法分辨颜色的布片。
想象着这枚弹头曾撕裂年轻的筋骨,那点布片曾浸透滚烫的鲜血,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最刺痛他目光的,是一排陈列在独立绒布托上的徽章和符号。
一枚小小的五星帽徽,红漆早己斑驳脱落大半,边缘磨损得圆钝。
它旁边,静静躺着一枚银元,上面刻着锤头和镰刀交叉的图案,粗糙却有力。
展柜的灯光打在它们身上,折射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那是信念在极端残酷的环境下,依旧固执燃烧的微光。
展柜下方,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吸引了张然。
照片上是一位老红军战士,布满沟壑的脸上刻满了风霜,但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穿透泛黄的相纸,首视着每一个观者。
老人的嘴唇紧抿着,唇角却似乎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历经浩劫后的平静与难以摧毁的坚韧。
照片旁边,一行蝇头小楷标注着:“老红军张大山,湘江战役幸存者,时年十九岁。”
十九岁……张然心头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攥住了他。
自己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照片上那十九岁少年眼中燃烧的东西,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他下意识地低头,习惯性地摸了摸挂在腰间钥匙串上的多功能生存钳。
冰凉的金属触感和复杂的锯齿、开瓶器、小刀等结构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感。
这是他身份的锚点之一,一个现代军迷的实用标签。
“唉……”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
张然侧头,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同样驻足在这张照片前。
老人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眶微微泛红,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过展柜玻璃下那张年轻战士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一个沉睡的梦。
老人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片刻后,他缓缓摘下眼镜,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眼角,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向下一个展区。
那道苍老的背影,仿佛背负着整个展厅的沉重。
张然的目光追随着老人的背影,心头那股沉甸甸的东西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膨胀。
他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
目光重新落回那张老照片上,十九岁的张大山,眼神灼灼。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纪念馆的寂静。
那不是来自音响系统的模拟炮声,更不是雷声。
巨响仿佛是从脚下的大地深处,或者头顶的穹顶结构里猛然炸开,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空间结构被强行扭曲撕裂的诡异质感。
嗡嗡嗡……紧接着,一阵强烈到令人眩晕的耳鸣瞬间攫住了张然,眼前的一切——斑驳的军衣、扭曲的弹头、老战士深邃的目光、穹顶透下的光线——所有景象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拉伸、变形。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实的大理石,而变成了汹涌的漩涡,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西面八方的巨大撕扯力狠狠抓住了他身体的每一寸。
“呃啊——!”
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从每一个细胞深处爆发出来,像是灵魂被硬生生从躯体里扯出,又如同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时空粉碎机。
视野彻底被一片吞噬一切的惨白强光淹没,意识在瞬间被抛入无边无际的虚无混沌。
那枚老照片里火焰般的目光,成了他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影像烙印,带着穿透时光的灼热,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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