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有牙齿的。
它啃噬着秦风裸露在破麻衣外的每一寸皮肤,最终死死停在左胸——那里,一截森白的肋骨刺穿了皮肉,像一柄生锈的匕首,倔强地探出在凝固的深褐色血痂之外。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一阵阵的锐痛,伴随着铁锈和腐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灌满他的鼻腔。
他躺在柴房的角落,身下是浸透了不知多少代“人桩”血污、早己板结成冰的草堆。
屋顶破洞漏下的天光,灰蒙蒙地照亮空气中飘浮的尘埃,也照亮了锁在他脚踝上那根婴儿手臂粗的玄铁链。
链条另一端,沉重地拴在一块半人高的漆黑石碑上。
碑面阴刻着几个狰狞的大字,字缝里残留着暗红,如同干涸的血:”欠青藤武馆十金,逾期不偿,抽髓抵命!
“—— 血契碑。
尘民债务的终点。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锥,狠狠扎进秦风的脑海,带来原主临死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这个世界的冰冷规则。
天武大陆。
一个拳头即是道理,武力决定尊卑的炼狱。
云端之上,是武神世家。
他们盘踞浮空之城,手握元晶矿脉,执掌武道圣院,是凡人不可仰望的神祇。
大地之上,是宗门与武馆。
它们是武神世家的爪牙,为那些拥有修炼资质的平民提供一丝渺茫的阶梯。
通过染血的武考,成为弟子,用命换取的贡献点去兑换功法、武技。
他们是尘民眼中,需要跪拜的大人物。
而大地之泥,是尘民。
脖颈上,一道永不磨灭的青棘藤烙印,如同牲口的印记。
他们被剥夺了习武的权利,是这武道巨轮的燃料。
矿坑、农田、作坊,耗尽生命。
劳作所得,八成化作“血税”,供养云端与地上的老爷。
进城?
唯有污水横流的“尘泥道”。
稍有不慎,踏入那刻着“武”字的石碑三丈禁地,便是重罪!
即便在生命的尽头,他们残存的价值——那点劳碌一生、透支生命积攒的微弱血气本源——也将被无情榨取。
“尘民与狗,禁入武碑三丈——私习武技者,抽髓剜目,亲族连坐!”
这两道铁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原主的灵魂上,也烫在秦风此刻的意识里。
原主,这个同样叫秦风的少年,就是触犯了第二条铁律的“蠢货”。
他不甘为泥,借着青藤武馆杂役之便,偷学《基础拳架》。
昨夜,被武馆少主林狂抓了个正着。
一拳。
仅仅一拳。
蕴含着武者劲力的拳头,轻易砸断了他的肋骨,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进了这间等死的柴房。
十枚金币的“学费”?
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真正的结局早己注定:要么在柴房咽气,要么被拉去当“人桩”试招毙命。
无论哪种,只要他一息尚存,赵西就会在他彻底断气前,用那冰冷的‘噬髓针’刺入脊椎,将他那点微薄的‘血气本源’抽干榨尽——这是尘民最后的价值,滋养武者根基的劣等燃料。
叮铃…叮铃铃……门外,一阵清脆却又透着森寒的铜铃声响起,三长两短,节奏刻板而冷酷,如同丧钟敲响。
秦风的脊椎瞬间绷紧,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属于原主的恐惧淹没了他。
这铃声,是青藤武馆召集“人桩”的索命符!
尘民被铁链锁于特制木架,供武者老爷们试招、练劲。
断肢残废是常事,内脏破碎、当场毙命亦非罕见。
他们是消耗品,是活着的肉沙包。
“吱呀——”腐朽的木门被粗暴踹开,寒风卷着雪沫灌入。
一个穿着厚实鹿皮靴的身影堵住门口的光。
武馆管事,赵西。
干瘦,颧骨高耸,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的精光,腰间挂着一串沉甸甸的青铜钥匙,钥匙顶端,一个雕刻的图案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一只紧闭的、线条扭曲的竖眼,眼睑周围环绕着细微的触须纹。
他腰间的皮囊口,斜插着一根乌黑发亮、约莫半尺长的金属管,管口尖锐如蜂刺,散发着不祥的寒意——噬髓针。
哟,命还挺硬?
没凉透呢?”
赵西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是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
他踱进来,厚实的靴底故意碾碎门缝凝结的薄冰,发出“咔嚓”的脆响。
“正好,省了老子拖你去刑房的功夫。”
他停在秦风身边,居高临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一块砧板上的烂肉的轻蔑,抬起那镶嵌着铜钉的靴尖,狠狠碾在秦风唯一完好的右手手指上“呃啊——!”
钻心的剧痛让秦风眼前发黑,指骨呻吟欲裂。
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死亡的压迫下,他混乱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撕裂!
一股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奇异清明,突兀地从意识深处蔓延开来,将感知剥离成两层:一层是身体承受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另一层,却是冰晶般的锐利!
在这清明的视野里,赵西脸上每丝肌肉的抽动、靴底铜钉磨损的纹路、空气中尘埃飘落的轨迹,都异常清晰。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赵西腰间钥匙顶端——那邪眼图腾!
昨夜!
原主在极度的恐惧中偷窥时,那个匆匆走过的教习,卷起的袍袖袖口上,一模一样的邪眼图腾一闪而过!
伴随而来的,是灵魂深处被天敌盯上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
这个秘密…或许是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浮木!
冰冷的清明在剧痛中燃烧。
秦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赵西腰间的钥匙,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等…等等!
管…管事大人!
您…您腰间的钥匙…那…那眼睛…我…我昨夜在…在教习大人那里…看…看到过…还…还听到他说…说‘第七矿洞’…‘祭品’…”话音戛然而止,如同淬毒的匕首悬停。
赵西碾踏的脚猛地一顿!
脸上的冷漠瞬间冻结!
三角眼中爆发出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赤裸的杀意!
他枯瘦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死死捂住腰间的钥匙串,声音因恐惧和暴怒变得尖利扭曲:“闭!
嘴!
你想被挫骨扬灰吗?!”
他所有的注意力,被“第七矿洞”和“祭品”这两个禁忌词汇牢牢钉死!
教习大人的秘密若从这尘民嘴里漏出,他赵西绝对会死得比这贱种凄惨百倍!
就是此刻!
求生的本能化为决绝的指令!
在那冰冷清明的视野里,左侧腐朽的柴堆结构变得无比清晰——它堆叠在墙角一个塌陷大半的旧灶膛口上!
那灶膛,早己废弃,通向屋外堆料场的灰渣坑——尘民倾倒焚烧垃圾的污秽之地!
“呃啊——!
饶命!
我不敢了!”
秦风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猛地向左侧柴堆蜷缩翻滚!
动作卑微,轨迹却带着对环境的熟悉,狠狠撞向柴堆靠近墙角、几根被虫蛀空的朽木支撑的脆弱点!
“找死!”
赵西惊怒交加,枯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首插秦风后心!
但秦风翻滚的方向并非逃跑,而是“恐惧”地缩向墙角,这怪异让赵西的致命一击迟疑了致命半瞬——他怕这贱种真藏着什么秘密!
“砰——哗啦!”
撞击精准!
腐朽的梁木呻吟断裂!
堆积如山的枯枝败叶轰然塌陷!
积年的厚重灰尘如同浓黄色的怒涛,瞬间爆发,吞噬了整个狭小的柴房!
刺鼻的霉味和粉尘呛得人窒息,视线被彻底剥夺!
“咳咳咳!
该死的杂种!”
赵西被烟尘吞没,气急败坏地咒骂、挥打。
烟尘弥漫的墙角,秦风强忍窒息和断骨剧痛,双手疯狂扒开柴堆底部冰冷的灰烬和破碎的砖块!
指尖触到断裂、参差的旧砖——那是废弃灶膛口的边缘!
他不管不顾,将身体拼命挤向那个比狗洞略大、布满尖锐碎砖的黑暗破口!
尖锐的砖石边缘撕扯着破烂衣衫和皮肉,带来新的刺痛,他恍若未觉!
身体穿过破口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草木灰烬、腐烂垃圾和冰冷雪沫的污浊空气涌来。
秦风重重摔在柴房外堆料场角落的灰渣坑里!
坑中是厚厚冰冷的灰烬和未燃尽的垃圾碎块,刺骨寒意瞬间浸透骨髓。
他像一条濒死的爬虫,立刻手脚并用,拼命将自己埋进旁边一堆散发着浓烈霉味的、半湿的废弃麻袋和烂草席之下!
只留下一条微小的缝隙,身体蜷缩到极限,融入这片污秽冰冷的阴影。
几乎同时——“砰!”
柴房破门被撞飞!
灰头土脸的赵西如同疯狗般冲出,三角眼血红:“人呢?!
那贱种呢?!”
他冲到灰渣坑边,鹰隼般的目光扫视。
只有灰烬、垃圾和那几个散发恶臭的烂麻袋堆。
他抬脚狠狠踢向其中一个。
“噗!”
灰烬飞扬,麻袋瘪塌,空空如也。
“钻这烂泥坑了?
还是跑了?”
赵西脸色铁青,看着坑边被新灰覆盖一半的拖痕,又看向通往尘泥道的出口,朝远处嘶声咆哮:“来人!
来人啊!
有尘民贱畜逃了!
封锁所有尘泥道出口!
给我搜!
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重点查这灰渣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声音充满了狂怒和被蝼蚁戏耍的耻辱,更有一丝对秘密泄露的恐惧。
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甲胄的碰撞声迅速逼近。
灰渣坑里,秦风蜷缩在冰冷的麻袋下,身体因剧痛和寒冷无法控制地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吸入的空气带着灰烬和腐烂的死亡气息。
赵西的咆哮和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像重锤敲打着他几乎停滞的心脏。
就在这时,隔着厚厚的、充满孔隙的灰烬层和腐臭的麻袋,堆料场边缘靠近仓库的方向,传来了赵西刻意压低、却因极度紧张而发颤的声音,急促地对一个刚刚赶到的身影说道:“快!
必须找到那贱种!
他…他听到了‘矿洞’和‘祭品’!
要是传到教习大人耳朵里…” 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恐惧。
一个更低沉的声音回应:“…第七矿洞的‘货’…子时…不能出岔子…搜!
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灭口!”
冰冷的灰烬贴着秦风的皮肤,麻袋的腐臭钻入鼻腔。
子时…第七矿洞…祭品…灭口…这几个词如同冰锥,刺入他仅存的意识。
他像一具埋藏在垃圾中的尸体,一动不动,只有胸膛里那一点被痛苦激发出的、微弱如残烛的灼热感,才能证明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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