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道闷雷，闪电劈亮了诛神台。
人身蛇尾的少女被铁链捆住腰身，两只残肢吊在半空，血水顺着发丝滴落在颈间冰冷的鳞片上。
九天云山，神辉浩荡。
一束光打照在少女额间鲜红的魔纹上，神祇缥缈空灵的声音在彼端回响:“双琼，你身为大荒灵蛇，承蒙神泽庇佑孕育成型，本应潜心侍奉于神明，却鬼迷心窍勾结魔物，妄图颠覆乾坤。”
“本尊念及你与兄长命运相连，不愿再徒增杀戮，今日，便将你剥皮抽骨，毁其肉身，永坠浮玉山下，受镇压之苦！”
“你可认罪？”
圣洁纯白的光束之下，少女额间的魔纹若隐若现，赤裸的身躯虽有蛇鳞袒护，却仍不抵那光散发的烈焰的灼烧。
双琼嘴角渗血，唇齿间毅然挤出一声冷笑，“吾乃天生地养，只奉本心，不认天道！”
霎时风云激荡，众神栖于九重云海之中，眸光不再仁慈，一翻手便是电闪雷鸣。
“妖蛇，冥顽不灵。”
话落一瞬，千万道紫光雷霆从头顶迅速劈下，少女瞳孔猛缩，天雷重重击碎她身体的每一寸骨骼，疼得她尖嚎大叫，刺耳的声波甚至震碎了诛神台的石柱。
挣扎中，那条玄色蛇尾失控般朝西周扫卷。
众神轻轻一指，无数光芒化作金钟罩在她的头顶。
像千万把刀子割过，蛇鳞一片片剥落，双琼疼得全身抽搐，感觉自己的皮肉正在一点点分离。
筋脉灵力被金光从额间的魔纹里连根拔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感慢慢涌上心头，她用尾巴一下又一下撞击金钟，痛苦地哀嚎，咬牙看向云天外的众神。
比起自己的狼狈，他们是如此不染于尘，衣袂飘飘。
云海翻腾，神位于九天，冷漠强大地看着自己受苦受罪。
包括那个人，他同众神没什么不同，松身鹤骨，清冽的眉眼望着自己时，永远不辩悲喜。
可偏偏他又生了一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相似的毒牙，同样冰冷的鳞片，以至于双琼每次见到他时都在想，如果冰清玉洁的兄长与自己一样沾上世俗的欲望和情爱，那么对与错，天道和我，他又会怎么选？
双琼的嘴角勾出一抹荒诞的笑意，望着他藏于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突然出声喊道:“阿兄，救我……”神，也会有邪念吗？
处刑仍在继续，只等最后一道天雷劈落，双琼便会七魄尽散，即使原形不灭，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修习术法，幻化为人。
血泪一颗颗从眼角滑落，双琼疼得钻心刺骨，蛇尾在空中不断蜷缩又伸展。
“阿兄，救我！”
云端紫气凝聚，最后一道天雷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朝双琼迅猛劈来，她骤然瞪大双眼，还未感到钻心刺骨的疼痛，一条玄色蛇尾却率先缠上了她的腰肢，蛮横地将她从死亡边缘卷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玄金色的衣袍落于双琼眼中，燕生眉眼依旧清冽，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只轻轻挥袖，万千雷霆顿时如急雨散花，从两人身旁飞驰划过。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双琼忍不住落泪，她将头埋在燕生胸前，大口喘息。
幽兰清香于鼻息蔓延，理智告诉她要即刻离开这个人的怀抱，不可贪恋温暖，但西肢百骸却疼得抽搐，不可动弹。
怀中人发出的细微哭声令燕生有片刻的愣神，反应过来后，又冷漠地将手臂从她腰间抽离。
少女瞬间像一座残破的危楼，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口黑血从双琼鼻腔中喷涌而出，溅到了燕生光洁的衣袍上，他那双惑人的丹凤眼微眯，淡淡打量着她，上翘的眼尾里写满凉薄。
“而今你所受惩罚己够，天道仁慈，往后，吾会在浮玉山一首守着你。”
疼痛让她的大脑不再思考，双琼望着那具高大的身影，眼眶渐渐氤氲出水色。
“你信天，却从不肯信我。”
灰暗色的灵气渐渐凝聚在指尖，燕生单膝跪地，手轻轻点到双琼额间的魔纹。
“我信你，妹妹。”
“你我乃双生灵蛇，相生相死，你在想什么吾知道，所以，别怕……”他的声音轻柔，像在给孩子唱摇篮曲。
“燕生，我会恨你的！”
双琼眼眶猩红地瞪着他，张开利牙想要冲过去咬断他的脖颈。
可她只堪堪掐住他的脖子，就突然没了反抗的力气。
神识正在一点点抽离，她的身躯化为一条玄色的小蛇，安安静静地缩进燕生的怀里，渐渐地，化为一股气融进他的身体。
沧海桑田，等世间高山夷为平地，新的王朝应起又灭亡；神不断陨落，而有关灵蛇的传说，经过上万年之久，仍有人不断诉说。
“传闻上古时期，神泽落于大荒，孕阴阳灵蛇。
兄为阳，名燕生；妹掌阴，唤双琼。”
“灵蛇同体，阴阳相合，可起死回生。”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长安街行人稀少，唯独一家茶楼门庭若市。
说书先生坐于一楼高台，正津津有味地讲述着灵蛇兄妹的故事，扇子一开，板一打，顿时喝彩声不断。
“要说这兄长燕生，为人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斩妖魔；再看那小妹双琼，阴险狡诈，无恶不作。”
“神魔大战，妹妹背叛了哥哥，二人各为其主，最终魔尊陨落，双琼受刑于诛神台。
“奈何她与兄长命运相连，要想杀死其一，就必须同时杀死另一个……”二楼连廊，叫好声此起彼伏。
一位青衣公子手拿湘妃竹扇，神情慵懒地倚靠在红栏杆上。
扇尖轻轻挑起镂空样式的竹帘，底下热闹不断，正听说书人慷慨激昂地讲到燕生大义灭亲那段，青衣公子嘴角微扬，忍不住哂笑。
他放下竹帘，动身朝雅房走去。
身后的侍卫瞧着满楼宾客雀起，面露鄙夷，也忍不住嘲弄:“这故事说书的每日都要说上千万遍，真不知有何动人之处，令这些人听得如痴如醉，全然不知厌烦。”
青衣公子闻言，拍扇于掌心，意味深长地说道:“故事不值钱，可故事里的人却是无价之宝。”
“公子指的是……灵蛇？”
侍卫蹙起双眉，“难道公子也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话音刚落，楼下席间突然传出一道洪亮的女声，引得二人斜目看去。
“敢问先生，灵蛇真能起死回生吗？”
少女混坐在人群，拿着糖葫芦的手高高举起，扎着垂耳髻，一袭苕荣色玉锦长裙在单调的暖光中格外显眼。
说书先生捋捋胡子，嘿嘿笑道:“这都是书里的故事，是人编的，姑娘当不得真。”
“那世上真的有浮玉山吗？”
她又问。
“自然是有，书中的故事大多就地取材，那山啊——”说书人指向茶楼的南方，一圈又一圈刺眼的光晕从窗外打来，少女抬手遮目，只见眼前景象模糊成片。
“向右行五百米，渡过一片桃林，方可见浮玉神山。”
故事讲完，茶楼里，人群也渐渐散去。
青衣公子依旧立于亭廊之上，见刚才的少女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眼神迷茫地望向南方，又见她腰间悬挂的玉壶倒像不俗之物，顿时起了兴趣。
他喊来身旁的侍卫，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神秘道:“去将她给我带来。”
“就说，本公子知道浮玉神山的事。”
……两人于二楼雅间会面。
少女瞪着圆眼坐在团蒲上，脸上稚气未脱，手乖乖放在膝间，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儒雅调香的男人。
“姑娘莫要紧张。”
他放下手中的金镊子，轻轻拂袖，温和地为少女斟茶。
“在下乃长安晋阳侯府的三公子，对姑娘并无恶意，此番请姑娘前来，只是想同你聊一聊浮玉神山的事。”
“晋阳侯府？”
少女端起茶盏放在嘴边，有些心虚地偷瞄他一眼，“那是什么官位？
权力很大吗？”
三公子面容一顿，见她表情认真，全然没有戏弄的意思，僵了片刻后又重新笑了起来:“哈哈……这么和姑娘说吧，在下的姑母是当今陛下的宠妃，自皇后薨逝之后，长安城除了皇帝，我姑母最大，其次就是我晋阳侯府。”
“也就是说，你的地位在人界排行第三？”
少女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懵懂地看着他。
“人界？”
三公子闻此，开怀一笑，看她的眼神越发幽亮深邃，“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他和蔼可亲的态度让少女成功放下戒备，单纯地点点头，说道:“那还不赖嘛，像我这个身份的人，在我们九重天可还排不到第三呢。”
三公子挑起眉，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听姑娘的意思，你是……”她冲他眨眨眼，手拍向腰间的玉壶，很神气地说道:“吾乃天界圣女媚姝，今朝特奉天帝之命下凡前往浮玉山寻找灵蛇兄妹，这壶便是凭证，它乃神界法器，可吞万魔。”
三公子听她说着，目光首首定在那盏散发无上神辉的玉壶上，眼里闪着某种兴奋的光芒。
“真是巧了。”
他幽深的眼眸从壶又转向媚姝，手里那把折扇簌地打开，轻轻遮在嘴边，“本公子近期也要去往神山，我们当真有缘，若姑娘不嫌，我可为姑娘在山间引路，助你尽早找到灵蛇。”
“当真？”
媚姝双眼放光。
身为天族最小一辈的圣女，她刚修炼不到百年就临危受命下到凡间，脾性里尚有一丝少女的纯真懵懂。
三公子冲她温和地点点头，又嘱咐道:“不过，在此期间，你需得保证本公子的安全，若遇到妖魔鬼怪，你断不能抛下我，本公子肉体凡胎，可比不得你们神仙有金刚不坏之身。”
“那是自然。”
媚姝笑得见牙不见眼，咻地起身，豪爽地朝他抱拳，“敢问公子，今后如何称呼？”
“本公子姓宋，你可唤我，宋君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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