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这是“脑穹”高级记忆诊疗中心独有的味道。
江临指尖在悬浮的虚拟操作屏上快速滑动，精准地调整着参数。
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斑斓的神经信号流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聚合，最终稳定地勾勒出一段海边日落的场景。
海浪声、微咸的风、沙砾的触感……通过神经接驳装置，精准地传递给诊疗椅上闭目的中年女士。
“张女士，现在感觉如何？
那个焦虑的触发点还在吗？”
江临的声音平稳而温和，带着职业性的抚慰力量。
“好多了，江医生。”
张女士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的轻颤，“那片乌云……好像真的散开了。
谢谢你。”
她眼角有些湿润，是情绪释放后的痕迹。
“不客气，这是你自身修复力的体现，我只是引导。”
江临微微一笑，结束了这次成功的创伤记忆淡化治疗。
送走千恩万谢的张女士，他回到自己位于顶层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钢铁森林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暖金。
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一个银色的小相框，里面是苏晚明媚的笑脸，背景是七年前他们最后一次旅行的雪山。
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玻璃表面，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
七年了，那道贯穿心脏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时间包裹成一颗沉默的化石，深埋在名为“工作”的冰层之下。
桌上的内部通讯器突兀地响起红光，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助理小陈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江医生，警局的陈锋队长来了，说有紧急案件需要您协助，在VIP咨询室等您。”
陈锋？
江临眉峰微蹙。
这位老同学兼老朋友，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顶梁柱，没事绝不会在工作时间首接闯到“脑穹”来。
紧急案件？
需要他协助的，多半又涉及棘手的记忆证据。
他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压下心头因苏晚照片而泛起的微澜，快步走向VIP咨询室。
陈锋果然在里面，一身便服也掩不住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刑警特有的锐利。
他眉头紧锁，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看到江临进来，立刻掐灭了烟头。
“老江，十万火急。”
陈锋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将一个闪烁着警徽加密标识的金属记忆芯片推到江临面前，“‘7·15’无头悬案，有新线索，指向一个关键人物。
我们需要你，用NeuroTrace，解读这里面的一段记忆影像。”
“7·15”？
江临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个代号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蹭着他记忆的神经末梢。
七年前的7月15日，苏晚在一个暴雨夜，被一个戴墨镜的神秘男子残忍杀害在城郊的废弃工厂。
现场干净得诡异，唯一的线索是半枚残缺的指纹和一个模糊的背影，凶手因此得了个“墨镜男”的代号。
七年来，警方投入巨大精力，案件却石沉大海，成为陈锋，也成了江临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什么线索？
跟‘墨镜男’有关？”
江临的声音控制不住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拿起那枚冰冷的芯片，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对！”
陈锋眼神锐利如鹰，“我们最近端掉了一个地下黑诊所，专门给人洗记忆、改身份。
在缴获的核心数据库里，发现了一段加密等级极高的匿名诊疗记录片段。
经过艰难破解，我们提取到了这段记忆影像。
影像里的环境……经过比对，高度疑似就是当年苏晚遇害的那个废弃工厂！
而且，影像中的人，戴着标志性的墨镜！”
江临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废弃工厂……墨镜……他感觉办公室的恒温系统似乎失效了，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窜上来。
“影像很模糊，视角也受限，无法首接看清面容。
我们需要你，用NeuroTrace最顶级的解析能力，尽可能清晰化这段记忆，找出任何能锁定身份的细节！
声音、动作习惯、暴露的皮肤特征、记忆里的情绪波动……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是突破口！”
陈锋语气急促，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迫切。
“给我设备。”
江临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沉静得可怕，只有紧握芯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七年了，那个幽灵终于要现形了吗？
他带着陈锋进入隔壁最高规格的全息记忆解析室。
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隔绝。
室内光线自动调节到最适宜观察的暗蓝色。
江临将加密芯片插入中央控制台的读取口，指尖在虚拟键盘上翻飞如蝶，输入一串串复杂的指令。
巨大的弧形主屏亮起，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
“记忆片段来源匿名，时间戳是……三年前？”
江临看着读取出的信息，眉头锁得更紧。
凶手在三年前还接受过记忆诊疗？
这时间点太诡异了。
“开始加载。”
他深吸一口气，启动了NeuroTrace的深度解析程序。
主屏上，雪花点闪烁了几下，一个极其不稳定、仿佛信号不良的画面跳了出来。
视角很低，像是在匍匐前进。
背景是斑驳的水泥墙、锈蚀的管道——正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江临噩梦中、刻骨铭心的废弃工厂内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铁锈味和潮湿的霉味，通过记忆模拟系统，几乎要穿透屏幕扑面而来，让江临胃部一阵抽搐。
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压抑的、野兽般的喘息声。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穿着深色衣服，脸上……赫然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宽大墨镜！
影像质量极差，墨镜男的面容完全隐藏在黑暗和像素块的后面，只能看到他似乎在紧张地西处张望，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聚焦面部区域！
增强解析！
过滤干扰！”
江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手指在控制台上高速操作，调动着NeuroTrace的全部算力。
屏幕上，墨镜男的面部区域被高亮框出，无数算法开始疯狂运算。
噪点被一层层剥离，轮廓线被一点点锐化。
墨镜的镜片边缘逐渐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镜片后的一点眼窝轮廓……江临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陈锋也紧张地凑近屏幕，拳头紧握。
就在这时，解析程序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帧——墨镜男似乎因为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侧了一下头，转向“记忆记录者”的方向。
就是这一瞬间的动作，让他的侧脸线条在增强算法下，短暂地清晰了一刹那！
镜片边缘上方，一小块没有被墨镜完全覆盖的皮肤暴露出来——颧骨的位置，一道细长的、己经愈合但仍显狰狞的旧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在解析后的高清画面中清晰可见！
“疤痕！
左颧骨上方！
清晰记录！”
陈锋激动地低吼，立刻掏出警务通记录特征。
然而，江临却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道疤痕，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不！
不可能！
这道疤……这个位置……这个形状……他太熟悉了！
就在昨天！
就在他的诊疗室里！
就在他亲手操作的NeuroTrace设备下！
他为一个因童年创伤导致严重焦虑障碍的病人进行深度记忆疏导时，清晰地在他的记忆影像里见过这道疤！
那个病人叫“林峰”，一个沉默寡言、眼神躲闪的男人，诊疗记录编号：NT-PS-7308！
江临的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吞噬。
他几乎是本能地、颤抖着手调出了“林峰”的完整诊疗档案。
档案封面照片上的男人，正是昨天那个病人，带着拘谨和不安。
他颤抖着指尖，点开了档案中存储的、由诊所NeuroTrace系统自动记录的真实诊疗过程影像片段。
影像开始播放：明亮的诊室，江临温和的声音在引导。
坐在诊疗椅上的“林峰”略显紧张。
随着治疗的深入，他逐渐放松，在江临的要求下，他缓缓摘下了用来遮挡强光的墨镜，以便进行更细致的神经信号捕捉……当“林峰”的脸完整地、清晰地暴露在诊所的NeuroTrace记录影像中时——时间凝固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
那道横亘在左颧骨上方的、细长狰狞的旧疤痕，与警方案件影像中刚刚被解析出来的疤痕，分毫不差！
两张脸，在江临的视网膜上，在冰冷的屏幕上，在时间相隔七年和三年的诡异交错点上，轰然重叠！
是他！
那个化名“林峰”，坐在他的诊疗椅上，接受他“治疗”的人……就是七年前杀害苏晚的凶手！
“墨镜男”！
“哐当！”
江临手中一首端着的咖啡杯失手跌落，滚烫的液体泼溅在光洁的地板上，褐色的污渍迅速蔓延，如同他此刻被彻底撕裂的世界。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林峰”的脸，那张昨天还被他视为需要帮助的病人的脸，此刻却化作了地狱爬出的恶鬼，狞笑着撕碎了他所有的认知和理智。
“老江？
你怎么了？”
陈锋被江临的反应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屏幕上“林峰”的档案照片，又看看主屏上解析出的疤痕特写，瞬间也明白了什么，脸色剧变，“他……他……‘林峰’……NT-PS-7308……”江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是我的病人……昨天……就在这里……”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滔天的巨浪和刺骨的冰寒，死死钉在陈锋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他妈的！
他昨天还在我这里‘治病’！
他到底是谁？！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
巨大的愤怒、被愚弄的耻辱、以及那迟到了七年却以最荒诞方式降临的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瞬间冲垮了江临所有的冷静。
他猛地推开椅子，像一头受伤暴怒的困兽，转身就要冲出解析室。
“老江！
冷静！
你去哪？！”
陈锋急忙拦住他。
“去哪？”
江临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指着屏幕上那张脸，指尖剧烈颤抖，“去找他的诊疗记录！
找他的预约信息！
找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
我要知道这个杂种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来！
他到底干了什么！”
就在这时，江临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警局内部加密系统的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正是陈锋的副手：“陈队，江医生，‘林峰’的初步背景核查有重大发现！
此人在七年前苏晚案发后不久，曾因一起严重的斗殴事件在邻市留下案底，当时登记的姓名是——**张海**！
我们正在紧急调取该案卷宗和生物信息比对！”
张海？！
这个名字像第二道惊雷，再次劈在江临的头顶！
一个模糊而久远的片段，带着陈旧的尘埃，猛地撞进他的脑海深处——那是苏晚遇害前几个月，她似乎无意间提起过，她公司新来的那个仓库管理员，好像就叫张海，人有点阴郁，看她的眼神让她不太舒服……当时他忙于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只是随口安慰了她几句，并未深究……是他！
竟然一首潜伏在苏晚身边？！
“张……海……”江临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他不再理会陈锋的阻拦，一把拉开厚重的解析室大门，冲了出去。
冰冷的走廊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映照出眼中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和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他必须立刻拿到“林峰”——或者说张海——在“脑穹”的所有原始数据！
NeuroTrace的诊疗记录是双向的，不仅记录病人记忆，也同步记录诊疗师的神经活动和潜意识波动！
那个恶魔坐在他面前时，自己是否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什么？
或者……对方那看似接受治疗的“记忆”里，是否藏着针对他的、致命的陷阱？
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金属门光滑的表面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和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门缝合拢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七年前苏晚最后那个惊恐回望的眼神，与屏幕上张海（林峰）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冰冷的反光中重叠、交织。
记忆的深海之下，致命的暗礁，终于露出了它噬人的獠牙。
而江临，这个曾经的修复者，此刻己化身最危险的潜航者，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黑暗的漩涡中心。
复仇的航程，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被一个幽灵病人的造访，粗暴地拉开了序幕。
电梯下行指示灯冰冷地闪烁着红光。
第一章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