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沱的七月,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汗水。
千年时光,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将传奇碾作尘烟。
昔日张飞将军麾下那两名心怀叵测的军士——范强与张达,其灵魂竟在量子宇宙的幽微涟漪中纠缠、碰撞,跨越了一千七百九十七(1797)年的漫长鸿沟,于2018年这个同样燥热的盛夏,在西沱这片早己面目全非的土地上,重新显形。
范强,如今是西装革履的公司经理范明。
而张达,则化身为一个名为牡丹的女子。
至于那位曾令他们畏之如虎的桓侯张飞?
他那张声震天下的“黑面”,在上帝难以揣度的旨意下,竟真真切切地化作了堆积如山的黝黑电煤——他被赋予了为芸芸众生发光发热的新宿命。
毕竟,在香火缭绕的庙宇深处,他早己端坐莲台,成了护佑一方的菩萨。
范明推开宾馆厚重的玻璃窗,湿热的风裹挟着都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他俯瞰着这座名为西沱的现代城镇,目光所及,尽是时光洪流冲刷后的荒诞与陌生。
记忆深处那个遍布荆棘、古木参天的险峻之地呢?
早己被冰冷的钢筋丛林吞噬。
那些曾如巨人般耸立的千年古树呢?
它们的精魂仿佛被禁锢在远处石柱电厂巨大的冷却水塔和笔首的烟囱里,沉默地向灰蒙蒙的天空喷吐着工业时代的叹息。
江边,曾经号子震天、盐帮背夫身影如织的喧嚣码头,如今只剩下萧索的泊位和锈蚀的铁链。
取代扁舟与纤绳的,是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公路,其上蝼蚁般的车辆川流不息,汇成一条条光怪陆离的金属河流。
最令人心悸的,是码头旁堆积如山、在烈日下泛着乌光的煤炭。
那起伏的轮廓,在范明恍惚的眼中,竟奇异地拼凑出一张模糊却无比熟悉的怒目虬髯之相——那是张飞的脸!
是千年之后,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的“黑面”将军,依旧沉默地驻守着这片水域,履行着他“发光发热”的天命。
这景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诗意和宿命的嘲弄。
“面目全非……”范明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微凉的尘橼。
千年前,正是在此地,在这西沱江畔,他们三人——或者说,他们三人的前世——因那三日的无端逗留,错过了顺流而下抵达南京觐见吴国孙权的时机。
历史长河的一个微小旋涡,就此改变了他们命运的流向,也让吴蜀联合抗曹的大幕下,留下了一角无人知晓、悬而未决的隐秘华章。
如今,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他和牡丹——这个由张达灵魂转生的女子——再次回到了这宿命的节点。
在同样溽热难耐的七月,住进了同一片土地上矗立起的、空调嗡鸣的现代宾馆。
窗外的霓虹取代了篝火,车笛淹没了江涛,但空气中弥漫的粘稠湿气,竟与千年前别无二致。
宾馆房间里,空调努力地驱赶着暑热。
范明与牡丹隔桌而坐,目光偶尔触碰,又迅速分开。
千年时光的阻隔,身份的彻底转换,却无法彻底抹去灵魂深处那份源自前世的、复杂难言的纠葛与张力。
窗外,是欣欣向荣的现代城镇,是张飞以煤山形态存在的无声注视;窗内,是量子纠缠带来的奇异重逢,是那段被历史尘埃掩埋的“未完华章”,在相隔1797年后,于这光怪陆离的时空节点,悄然续写起潮湿而未知的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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