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某种陈年木头朽烂的气息,便蛮横地撞进他的鼻腔。
他微微蹙眉,脚步却不敢停,怀里紧紧抱着的小布包袱,几乎要被他瘦削的手指勒进布料里去。
包袱里,是家里仅剩的几枚铜钱,还有娘亲当年压箱底的一支褪了色的银簪子。
“掌柜的……”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着枯木。
“等着!”
柜台后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闷哼,像老痰堵在喉咙里。
药铺掌柜王福贵正埋着头,油腻的指头拨拉着算盘珠,噼啪作响。
他头顶那片油腻稀疏的毛发下,几缕暗红近黑、粗如小指、不断扭曲蠕动的“线”,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恶意,死死缠绕着他肥厚的脖颈和滚圆的腰身,又分出无数细如发丝的暗红脉络,诡异地没入地板,延伸向药铺幽暗的后堂深处。
那是陈观棋自打有记忆起,就能看见的东西——因果孽线。
他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视觉冲击和精神上的重压,目光越过王福贵油亮的头顶,落在靠墙那排高高的药柜上。
一个又一个写着药名的漆黑小抽屉,像是沉默的墓碑。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了其中一格——雪玉参。
小妹秀儿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浮现在眼前。
郎中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先天不足,寒邪入髓……除非有年份足够的雪玉参吊住元气,否则……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熬不过这个冬……陈观棋的心猛地一缩。
“咳…掌柜的,”他清了清干得发疼的嗓子,“劳您驾,我想…想看看那支雪玉参。”
算盘声戛然而止。
王福贵慢悠悠地抬起他那张堆满横肉的脸,一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像藏在淤泥里的毒蛇,缓缓扫过陈观棋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和他怀里的小包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
“雪玉参?”
王福贵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小子,你爹娘没告诉你,那东西金贵着呐?
拿出来瞧瞧吧,你那点家底儿。”
陈观棋的心沉了下去。
他解开包袱皮,露出几枚磨得发亮的旧铜钱,又取出那支小心翼翼包着的银簪子。
“掌柜的,”陈观棋的声音低低的,几乎是在恳求,“家里实在……只有这些了。
求您行行好,换一小片…一小片就成!
救我妹妹的命!”
王福贵捏起簪子,掂了掂,咂着嘴:“啧…老物件儿,成色嘛…马马虎虎。
不过嘛,小子,这点东西,就想换我的镇店之宝雪玉参?
你当我是开善堂的?”
他将簪子往柜台上一丢。
“你妹妹的命是命,我王福贵的生意就不是生意了?
规矩就是规矩!
这点破烂玩意儿,买点治咳嗽的甘草还差不多!
想拿雪玉参?
呵……”他身体前倾,浓重的口气扑面而来:“除非……你把自己‘押’给我铺子做工,签个十年八年的长契,兴许…还能商量。”
做工?
长契?
王福贵铺子里那些佝偻麻木的伙计……陈观棋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后退,脊背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不…不行…”他声音发抖,却带着绝望的坚定,“我…我还要照顾妹妹,照顾娘亲……不行?”
王福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横肉抖动,猛地拔高声音,“没钱!
又不肯签契!
那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滚!
别在这儿挡着老子做生意!
晦气!”
他粗暴地挥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观棋脸上。
滚?
妹妹气若游丝的模样清晰浮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恐惧和理智。
不能滚!
他猛地抬头,眼睛发红,死死盯住王福贵头顶那几缕最为粗壮、不断扭动的暗红孽线!
“我……我……”陈观棋的声音干涩,“我看到了!
我看到你!
你……你做的那些事!”
王福贵脸上的刻薄、贪婪瞬间凝固、碎裂,被猝不及防的惊骇取代!
瞳孔缩成针尖!
他失声尖叫:“你……你胡吣什么!”
猛地一拍柜台,“小兔崽子!
敢在老子这儿撒野?
活腻歪了!”
陈观棋己经没有退路。
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那几缕罪孽孽线上!
“给我!”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张开,狠狠抓向虚空中那几缕剧烈扭动的暗红线条!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刹那——“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极致又灼热到极致的恐怖力量,顺着无形的“线”,如同火山熔岩,又像九幽寒冰,狂暴无匹地轰然灌入他的身体!
“呃啊——!”
陈观棋的身体如同被万钧重锤砸中!
惨叫只发出一半,整个人就像破布口袋,猛地倒飞出去!
后背重重撞在破旧木门上!
“咔嚓!”
脆响刺耳!
巨大的冲击力让木门剧烈摇晃。
陈观棋贴着门板滑落,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
仿佛无数烧红的钢针带着极致的阴寒与灼热,狠狠扎进他身体每一寸!
更可怕的是,这股力量疯狂涌向他体内那些早己被诊断“淤塞如顽石、此生无望修行”的灵脉节点!
那些沉寂十七年的“顽石”节点,在狂暴冲击下发出崩溃的呻吟!
无形的堤坝在体内轰然炸裂!
视野被撕裂的黑暗和爆裂血红充斥。
尖锐的嗡鸣刺穿脑髓。
灵魂被蛮横撕扯、碾压!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鼻孔、眼角汩汩涌出,在地面洇开刺目的暗红。
王福贵肥胖的身影在陈观棋扭曲的视野里晃动。
那张油腻胖脸上的惊骇飞快褪去,被更加阴狠毒辣的神色取代。
细缝眼里射出像看剥皮猎物的光。
“小杂种……”王福贵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挤出的冰碴子,“敢动我的‘东西’?
你找死!”
他肥胖的身躯异常敏捷地绕出柜台,沉重的脚步踏着灰尘,“咚咚”逼近,每一步都带来混合着药味、汗臭和恶意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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