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潮气是有重量的,像一块湿冷的布,终年裹在符烬霜身上。
她泡在半人高的陶罐里,浑浊的液体漫过锁骨,底下藏着数不清的活物。
滑腻的蛊虫蹭过手臂时,她会下意识地绷紧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从不出声。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哭喊和求饶在很久前就被耗尽,只剩下沉默,像地窖里的黑暗一样浓稠。
没有日夜,只有偶尔从头顶气窗漏下来的微光。
那光太稀薄了,穿不透地窖的昏沉,落在罐口时,只能照亮一小片浮动的虫影。
符烬霜总是闭着眼,不是怕光,是怕看见那些在液体里扭动的蛊虫,怕看见自己映在罐壁上的模样:一双灰白色的眼,像蒙了雾的琉璃,眼尾下两点红痣,在昏暗里像未干的血渍。
她的眼睛是被这黑暗和蛊虫养出来的。
在绝对的黑里,哪怕是虫豸爬过砖石的细微声响,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像白昼视物般分明。
可若是被那气窗透进来的微光首射,视线就会立刻模糊,像蒙了层毛玻璃,连近在咫尺的罐壁都看不清楚。
寨里的人很少来。
来的人也从不说话,只隔着老远往罐里添新的蛊虫,或是倾倒浑浊的液体。
他们的脚步声很重,带着银饰碰撞的脆响,像催命的铃。
符烬霜会在他们靠近时缩紧身体,把脸埋进液体里,首到脚步声远去,才敢慢慢抬起头,吐出嘴里带着腥气的水。
只有一个人不同。
她来的时候总是很轻,脚步声像山风拂过树叶,带着草木的清苦气。
符烬霜能“看”到她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晕在她脚边铺开,照亮青布裙角沾着的泥土。
她会蹲在罐边,打开竹篮,里面有油纸包着的米糕,有带着露水的草药,还有一卷雪白的丝绸。
“今天教你认续断,”她的声音很软,像浸了水的棉絮,“治骨裂最有效,你摸,它的根是扁圆的,有细须。”
女人会把草药递到罐口,让她闻那微苦的清香。
会用丝绸蘸了温水,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丝绸的触感很滑,带着女人身上的药味,是这地窖里唯一干净柔软的东西。
她从不说自己是谁,也从不说为什么要对她好。
符烬霜也从不问,只是在她说话时睁着眼,灰白色的瞳孔努力聚焦,想看清她的脸。
她看得清女人眉梢的弧度,看得清她袖口磨出的毛边,却总也记不住完整的模样——或许是地窖里的光太暗,或许是她不敢记。
女人走后,地窖会重新沉进死寂。
符烬霜泡在罐里,任由蛊虫在皮肤上游走。
手臂上被虫咬出的伤口还在渗血,她会摸出藏在罐底的那卷丝绸,笨拙地往伤口上按。
丝绸吸了血,变得有些沉,像压在心头的一块暖石。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罐子里的蛊虫在慢慢变多,身上的疼有时轻有时重,而那个带光的女人,总会在某个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刻,踩着微光出现。
地窖的石壁上,刻着没人看得懂的蛊纹。
符烬霜盯着那些扭曲的线条,在黑暗里,它们像活过来的蛇,缠绕着,攀爬着,最终都指向她——这个泡在虫罐里的、灰白色眼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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