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用尽整个生命的分贝为这场酷刑配乐。
高三(二)班的自习课,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不是风,是五十多颗脑袋里昏昏欲睡的浆糊。
陈念的笔尖悬在物理题上,停了足足三分钟。
这道关于电磁场的题,更像是一道符,画给天师看的,而不是给她这个凡人。
她严重怀疑出题老师的祖上是干这个的。
于是,她放弃了。
人生在世,要学会和自己和解。
比如,承认自己就是个解不出这道破题的废物。
心安理得地放下笔,她开始进行一项更重要的观测活动——研究斜前方两张桌子处,陆峋的后脑勺。
那后脑勺长得也很有道理。
发根干净,弧度圆润,每一根头发丝都遵守着物理规律,不像她自己的,总有几根想挣脱地心引力,去和太阳肩并肩。
他动了。
陈念的心跟着他动了一下,像被人轻轻拨了下琴弦。
陆峋伸了个懒腰,背部线条绷紧,透过薄薄的校服T恤,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然后他站了起来。
整个教室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五十多双眼睛,至少有一半,或明或暗地粘在他身上。
他要去哪?
上厕所?
去办公室问问题?
还是,厌倦了这沉闷的牢笼,要上演一出胜利大逃亡?
陈念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一步,两步。
心脏从琴弦被拨一下,升级成了架子鼓独奏,动次打次,越来越快。
她的脑子彻底成了浆糊,甚至开始思考一个哲学问题:如果一个人因为心跳过速而原地爆炸,会把周围的同学炸伤吗?
陆峋的身影越来越大,带着一股干净的,像被太阳晒过的肥皂味。
他停下了。
停在了她同桌,学习委员王雅静的桌旁。
“这道题,第二问的解法,你看一下。”
他的声音很低,像隔着毛玻璃传来的大提琴声,沉稳,又有点沙。
陈念感觉自己刚才高速运转然后突然宕机的大脑,正在缓慢重启。
重启的第一件事,就是骂自己是个傻子。
她立刻低下头,假装自己和那道物理符咒正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专注得像是要把卷子看出一个洞来。
眼角的余光里,是陆峋微倾的身体,和王雅静凑过去的小脑袋。
多和谐的画面。
学霸与学霸之间的交流,总是这么朴实无华,且刺眼。
心脏的架子鼓手累了,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只留下一片狼藉后的空虚。
几秒钟,又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听到陆峋说了声“谢了”,然后是脚步声。
他要回去了。
陈念的视线依旧焊死在卷面上,甚至拿起笔,胡乱地写下了一个公式,企图证明自己刚才真的在学习,没有在进行任何可疑的观测活动。
就在陆峋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脚步停了半秒。
陈念的心也跟着停了半秒。
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上。
她僵硬地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自己握着的笔。
一支很幼稚的圆珠笔,笔尾坠着一个胖乎乎的招财猫挂件,是她小姨从庙里求来的,说能保佑她考上大学。
此刻,那只傻乎乎的招财猫,正随着她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微小颤抖,一晃,一晃。
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很轻,轻得像幻觉。
她猛地抬头,正好撞进陆峋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点来不及收敛的笑意,不是嘲笑,更像是觉得……有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瞥,嘴角那点弧度转瞬即逝,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知了还在嘶吼,风扇还在转。
一切都没变。
但陈念觉得,什么东西好像又不太一样了。
她低下头,看着那道如同天书的物理题,鬼使神差地,拿起笔,换了一种思路。
十分钟后,她把它解了出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