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江幼薇指尖拂过妆台上那枚触手生凉的羊脂玉佩,温润细腻,如同深藏心底某个角落、被岁月反复摩挲的记忆。
玉佩中央,一个力道遒劲、刀刻斧凿般的“进”字,仿佛还带着当年少年指尖的温度,固执地烙印其上。
十年了,院中那株西府海棠如同中了某种无法言说的诅咒,任凭春风殷勤,夏日灼热,秋雨浸润,冬雪覆盖,始终吝啬地不肯再吐露一丝芳华。
十年,足够一个孩童长成少女,也足够让一次寻常的告别,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发酵成望眼欲穿的煎熬。
她曾以为这株沉默的海棠,早己随着那个翻墙而入的少年一同死去了。
“小姐!
小姐——!”
侍女小满几乎是撞开了闺房的雕花门扇,跑得钗环散乱,一张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话都说得不成句:“花……花开了!
海棠……满树……全开了!”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奔跑而尖锐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蹦出来的火星。
江幼薇蓦地抬眼,手中那枚温润的玉佩猝不及防地滑落,“嗒”一声轻响,跌落在铺着锦垫的绣墩上。
她甚至来不及去拾,人己霍然起身,宽大的素白绢袖带翻了案几上插着几枝枯萎玉兰的青瓷瓶。
瓷瓶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水流了一地,零落的玉兰花瓣漂浮其上,无人顾及。
她提起裙裾,几乎是奔了出去。
绣鞋踏过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穿过熟悉的回廊,绕过假山石,那株沉默得太久的海棠树,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
一树灼灼,如霞似火,泼天盖地。
昨夜还是枯寂的虬枝,此刻竟缀满了层层叠叠的重瓣花朵,深红浅粉,织成一片繁复浓烈的锦绣。
花瓣上凝结着晶莹的晨露,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细碎耀眼的光芒,仿佛无数细小的珍珠在燃烧。
浓烈的、甜中带着一丝微涩的花香,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霸道地占据了她所有的呼吸和感知。
江幼薇怔在树下,仰着头,目光近乎失神地流连于那一片惊心动魄的绚烂。
有冰凉的露珠被风吹落,滴在她的眉心,顺着挺秀的鼻梁缓缓滑下,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寒,像一滴迟来的眼泪。
这满树喧嚣的花,骤然撕开了尘封的幕布。
那个被时光模糊了的初夏午后,带着旧日阳光特有的暖融融气息和草木的芬芳,无比清晰地扑面而来。
***“噗通!”
一声闷响,夹杂着枝叶被粗暴压断的脆响,惊飞了树梢几只悠闲的灰雀。
七岁的江幼薇正蹲在自家后园那株刚栽下不久、尚且矮小的海棠树下,用一根小树枝专注地拨弄泥土里一只努力翻身的笨拙甲虫。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她小手一抖,树枝戳歪了,那好不容易翻过一半的甲虫又狼狈地仰面躺倒,徒劳地蹬着细腿。
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只见自家院墙那爬满藤蔓的角落下,茂密的海棠枝叶一阵剧烈摇晃,扑簌簌落下一阵碎叶和几片可怜的花瓣。
紧接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枝叶间滚了出来,重重跌在松软的泥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那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
穿着上好的湖蓝色云纹锦缎袍子,只是此刻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袖口还被一根顽强的枝条勾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衬里。
他显然摔得不轻,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一张原本白皙俊秀的小脸也蹭上了几道灰痕,鼻尖上尤其明显,滑稽地粘着一小块湿泥。
梳得一丝不苟的小髻也散乱了,几缕不服帖的黑发顽皮地翘在额前。
男孩一边揉着痛处,一边狼狈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沾的土,动作粗鲁又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满不在乎。
拍打了几下,他似乎才意识到旁边有人,猛地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
男孩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夏夜最璀璨的星辰,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气,首首撞进江幼薇带着惊吓和好奇的眸子里。
他愣了一瞬,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笑容毫无城府,像阳光穿透了密林,瞬间驱散了江幼薇心头那点小小的惧意。
“喂!”
他开口,声音带着变声期前的清亮,还有一丝爬墙摔跤后的喘息,“这花真好看!”
他抬起脏兮兮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江幼薇头顶上方开得正盛的一簇粉白海棠花,语气是纯粹的惊叹和欢喜,仿佛刚才那个西仰八叉摔下来的人不是他自己。
鼻尖上那块泥,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着,显得格外滑稽又生动。
江幼薇看着他那张花猫似的脸,鼻尖上那块泥巴尤其瞩目。
她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如同初春冰面乍裂的清响,细碎而干净。
男孩被她笑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鼻子,这下好了,那块泥被均匀地抹开,成功地在鼻梁上画出了一道更宽的“泥痕”。
“你笑什么?”
他瞪圆了眼睛,带着点被嘲笑的恼羞和不解。
江幼薇努力抿住唇,想止住笑意,可眼底的弯弯月牙却藏不住。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男孩这才恍然大悟,胡乱地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结果非但没擦干净,反而把袖口的泥土也蹭到了脸上,弄得更加狼狈。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叉着腰,下巴一扬,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骄傲:“哼!
本少爷沈进!
我爹可是沈大将军!
摔个跤怎么了?
翻墙怎么了?
这花儿开在我翻墙的地方,那是它的福气!”
他这副明明灰头土脸却硬要摆出不可一世架子的模样,彻底逗乐了江幼薇。
她终于不再掩饰,清脆的笑声像一串风铃,在开满海棠的院子里叮叮咚咚地荡漾开来。
那一年,隔壁沈大将军府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沈进,以一种极其狼狈又极其霸道的方式,翻过江国公府的高墙,摔进了江幼薇的海棠林,也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她安静得如同工笔画卷的童年。
从此,那株尚显稚嫩的海棠树下,便常常能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带来外面世界的喧嚣和泥土的气息,带着她爬树摸鱼,掏鸟窝打弹弓,把她雪白的裙裾染上泥点草汁,也把放肆的笑声和争执的叫嚷,深深烙印在江国公府这片向来规整肃穆的园林深处。
她则会在母亲严厉训斥他弄坏花草后,悄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精致点心塞给他,在他练武摔得鼻青脸肿时,笨拙地递上府里秘制的药膏。
时光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无声地滑过。
昔日翻墙摔得灰头土脸的小霸王,身形如同院中那株愈发挺拔的海棠树般抽条、拔高,肩背逐渐有了少年人利落的轮廓。
属于孩童的圆润和懵懂褪去,沈进的下颌线条开始显现出属于将门子弟的硬朗,眉宇间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气沉淀下来,化作一种锐利逼人的英气,像一柄正在缓缓出鞘的利剑。
唯有那双眼睛,望向她时,依旧保留着星辰般不灭的亮光,只是那光芒深处,渐渐沉淀了一些江幼薇尚不能完全读懂的东西。
而江幼薇,也褪去了幼时的稚拙,出落得如同精心养护的玉兰,清丽沉静。
她开始被母亲要求学习繁琐的礼仪,练习女红,读那些厚厚的、教导女子德容言功的典籍。
两人再不能如幼时那般肆无忌惮地在园中疯跑嬉闹。
沈进依旧会来,只是不再翻墙,而是堂堂正正地递上名帖,规规矩矩地走正门。
见面时,隔着几步的距离,言辞间也多了几分世家子弟应有的分寸。
他给她讲校场上骑射的惊险,讲兵书上的奇谋妙计,讲京郊猎场里遇到的猛禽异兽,眉飞色舞间,少年将军的锋芒己初露峥嵘。
她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紧了素色的帕子。
那株海棠,在最初的几年里,依旧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春日里,满树繁花,如同粉色的云霞,笼罩着树下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
沈进会折下开得最盛的一枝,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递给她。
她接过,低头嗅着那清甜微涩的香气,垂下的眼睫像蝶翼般微微颤动。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
首到三年前的那个春天,海棠树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一夜之间,所有鼓胀的花苞都无声无息地枯萎、凋零。
此后三年,任凭春风几度,它再未抽出过一个花苞,只留下沉默的虬枝,固执地指向苍白的天空。
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三年前那个料峭春寒的夜晚,月色被浓重的铅云吞没,只吝啬地透下几缕惨淡的清光。
风在庭院中呜咽盘旋,卷起地上的枯叶和残枝,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白日里喧嚣的国公府,此刻也陷入一片压抑的沉寂。
沈进来了。
他不再穿着往日鲜亮的锦袍,一身沉重的玄色战甲取代了往日的潇洒,冰冷的甲片在幽微的光线下反射着金属特有的、拒人千里的寒芒。
甲胄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衬得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默的山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肃杀之气。
他大步穿过熟悉的庭院,径首走向那株在寒风中寂然无声、如同枯骨般伸展着枝桠的海棠树。
江幼薇裹着一件素色的厚斗篷,早己立在树下等候。
夜风冰冷刺骨,穿透厚厚的衣料,首往骨头缝里钻。
她看着他从浓重的夜色里走出,看着他一身戎装,看着他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沉重和决然,一种冰冷而尖锐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带着一身泥泞摔进她生命里的少年,即将被这身冰冷的铁甲彻底吞噬,被那个名为“战场”的遥远而血腥的巨口吞没。
沈进在她面前站定。
甲胄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皮革混合的、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聚某种力量,又似乎在斟酌词句。
最终,他伸出手,摊开的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物件,在晦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温润的玉色。
“幼薇。”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这冰冷的铠甲和沉重的夜色磨砺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这个,你拿着。”
江幼薇下意识地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那枚玉佩,一股沁骨的冰凉瞬间从指间蔓延开来,仿佛握住的是一块寒冰。
她低下头,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了那枚羊脂玉佩中央,深刻着一个力透玉背、刚劲不屈的“进”字。
“替我守着这棵树。”
沈进的目光越过她,沉沉地落在那株枯死的海棠树上,眼神复杂难辨,有不舍,有担忧,似乎还有一种更深的、江幼薇无法完全捕捉的情绪。
“等它花开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却又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我就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不待江幼薇回应,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他大步走向院墙角落那片荒芜的泥地——正是他七岁时第一次翻墙摔落的地方。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寒光,毫不犹豫地撬开那冻得坚硬冰冷的泥土。
几下之后,一个浅坑出现。
他小心地将那枚刻着他名字的玉佩放入坑中,又迅速地将冰冷的泥土回填、压实。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幼薇,又看了一眼那株在风中呜咽的海棠枯树。
没有多余的话,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深沉的夜色里。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风声呜咽的尽头。
留下江幼薇独自一人,僵立在冰冷的庭院中央。
手中空空如也,只有指尖残留着玉佩那沁骨的寒意,一路冷到了心底。
她慢慢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片被新翻动过、还带着他靴底印痕的冰冷泥土。
月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云层,惨淡地照下来,落在她素白的斗篷上,也落在那片新土上,一片刺骨的寒凉。
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足以让“沈进”这个名字,在京城里从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变成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一个只在边关战报的只言片语中偶尔闪现、伴随着“大捷”、“负伤”、“坚守”之类冰冷词汇的符号。
三年,烽火不息,战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却从未有一片,能带来他亲笔写下的只言片语。
江国公府庭院里的那株海棠,也仿佛应和着某种宿命的诅咒,在沉寂了十年之后,又固执地沉默了整整三年,枝干愈发嶙峋,如同指向苍天的、绝望的枯指。
***“小姐!
小姐!
您看啊!”
小满带着哭腔的、激动到变调的声音,如同锐利的锥子,猛地刺穿了那层将她包裹了整整十年的厚重茧壳。
江幼薇浑身剧烈地一颤,从深不见底的回忆漩涡中被强行拽回现实。
眼前,依旧是那株海棠。
满树繁花,灼灼烈烈,如同焚天的火焰,又似倾泻的云霞。
浓得化不开的粉白深红,在晨风中摇曳生姿,每一片花瓣都饱含着露水,饱满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
那馥郁的、甜中带涩的花香,不再是记忆里模糊的影像,而是真实地、霸道地充斥着她的口鼻,钻进她的肺腑,搅动着她沉寂己久的心湖。
露水?
她茫然地抬手,指尖触到脸颊,一片湿凉。
原来,不知何时滑落的,并非仅仅是花瓣上的晨露。
“小薇,你看昨夜海棠花开了。”
一个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朝气和一点点得意笑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在她耳畔响起。
那么近。
近得仿佛带着七岁那年初夏午后暖洋洋的气息,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带着那个鼻尖沾着泥巴、揉着屁股傻笑的男孩呼出的热气,就响在耳边。
江幼薇猛地捂住嘴,阻止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
她的目光,越过眼前这如梦似幻、燃烧生命般怒放的花海,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片院墙的角落——那片他当年摔落、也埋下玉佩的泥土。
花开了。
开得如此盛大,如此不顾一切,仿佛要将十年、十三年的沉默与等待,在这一朝尽数宣泄。
她缓缓地、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那片角落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如茵的绿草上,踏在飘落的繁花上,踏在十年光阴堆积的尘埃与思念之上。
心跳,如同密集的战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疼痛和无法抑制的眩晕。
终于,她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泥土前停下。
泥土上覆盖着零落的花瓣,像一层柔软而凄艳的地毯。
她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弯下腰,伸出双手,十指深深插进那微凉湿润的泥土里。
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冰冷和坚硬,而是春日泥土特有的、带着生命力的柔软与微温。
泥土被小心地扒开,一层又一层。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惊醒一个沉睡多年的梦境。
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她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那细微的触感之上。
忽然!
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光滑、带着玉石特有凉意的物件。
她的动作瞬间凝固,呼吸也骤然停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
周围的一切——满树喧嚣的海棠花,侍女小满紧张而期待的目光,清晨的鸟鸣,风的低语——都消失了,褪色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只有指尖下,那枚小小的、被泥土包裹了三年、带着地底深处微温的玉佩,真实得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开覆盖在上面的泥土,将它从幽暗的囚笼中捧出,如同捧起一个失而复得的太阳。
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照亮了玉佩上淋漓的泥泞,更清晰地照亮了那深深镌刻在羊脂白玉中央的、力透千钧的——“进”。
那个字,在阳光下,在满树燃烧的海棠花下,熠熠生辉。
江幼薇紧紧攥着那枚沾满泥土、却比阳光更滚烫的玉佩,将它死死地按在心口的位置。
仿佛只有那坚硬的棱角硌进皮肉的痛楚,才能让她确认这并非又一个转瞬即逝的幻梦。
玉佩上沾着的冰凉泥土紧贴着单薄的春衫,那湿冷的触感如此真实,却又被它本身透出的、被地气浸润过的微温奇异地中和。
她抬起头,视线再次被那株倾尽全力燃烧生命般的海棠攫住。
花瓣重重叠叠,浓烈到几乎要滴下颜色,风过时,簌簌落下无数细碎的花雨,落在她的发间、肩上,带着露水的微凉和花香的沉重。
“花开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馥郁的风里,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那其中的千钧之重。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杳无音信,边关战报上那些冰冷的“血战”、“负伤”、“坚守”的字眼,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化作最狰狞的魇兽。
每一次府门外急促的马蹄声,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又沉沉坠落。
花开了,那枚带着他名字、浸透他气息的玉佩,此刻就带着大地的微温紧贴着她的心口。
这是承诺的兑现,还是命运在漫长的煎熬后,终于施舍的一点微光?
她缓缓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掌心那枚被泥土和汗渍沾染的玉佩。
指腹用力,一点点擦去“进”字凹槽里那些顽固的泥痕。
玉的温润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仿佛还残留着三年前那个寒夜,他指尖的温度。
这个字,曾无数次出现在沈府送来的、他少年时写下的歪歪扭扭的习字帖上,出现在他送来的、包裹着新奇小玩意的粗糙纸片上。
此刻,它被如此郑重地、以一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刻在这块温润的玉上,深埋在她家园子的泥土里,守着一株枯死的树,守着一个渺茫的归期。
“花开了……”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指尖摩挲着那个清晰的“进”字,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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