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铁城的雨从来不是水做的。
铅灰色的粘稠液体顺着霓虹招牌往下淌,滴在“无菌室诊所”的磨砂玻璃上如同蚯蚓在爬行,把“无痛人流”和“神骸移植八折”的猩红字样晕染成滴滴血泪。
陆修的白大褂袖口处沾着的黄渍,像块风干的奶酪,此刻正被一把古董级放大镜压着。
“看清楚了?
骨缝里的金丝。”
陆修的声音像手术刀刮过骨头,冷而平。
放大镜下,培养皿里那截灰白色的指骨微微颤动,细如发丝的金色脉络在指关节深处蜿蜒流淌。
偶尔痉挛般抽搐一下,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滋滋电流声。
黑帮大佬雷震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发出老旧轴承缺油的嘎吱声。
他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抠着真皮沙发扶手,昂贵的皮革留下五个深深的凹坑。
“风、风暴之神的左脚小指…”他吞咽着唾沫,试图压下声音里的颤音,“二手货?
前、前主人真给雷劈成了焦炭?”
陆修放下放大镜,镊子尖端在无影灯下闪过一点寒芒。
“准确说,是炭渣。
扫都扫不起来那种。”
他用镊子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指骨,那东西猛地一跳,在培养液里滑稽地做了个倒立,末端戳在玻璃皿底,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像蹩脚的踢踏舞开场。
“所以,”陆修眼皮都没抬,“得加钱。”
“加…加多少?”
雷震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破音。
“处女的鲜血,五百毫升,当导电凝胶。
处女的肝,完整一个,当避雷针。”
陆修从旁边锈迹斑斑的铁托盘里拿起一支针管,针头粗得吓人,“现杀现取,新鲜度首接影响术后防雷效果。
你手下马仔里,有符合标准的‘库存’吗?”
雷震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比培养皿里的指骨还白。
他眼神惊恐地扫过诊所角落,那里堆着几个蒙尘的医疗仪器箱子,箱子缝隙里,一只油亮的大蟑螂正慢悠悠地探出触须。
“没…没带活的…”他干巴巴地说。
“哦,”陆修毫无波澜,“那就折现。
按黑市‘鲜活血肉’溢价百分之三百,外加精神损失费——毕竟处理活体器官挺麻烦,还得听人嚎。”
他麻利地在旁边一张油腻腻的外卖票据背面写下一串天文数字,推到雷震面前。
“签字,按手印。
条款最后一条:术后遭雷劈,概不负责。
顶多帮你收收炭渣,额外收费。”
雷震抖得像风中的破布,最终还是在那张沾着可疑油渍的票据上按下了猩红的拇指印。
指印旁边,一行小字写着:“自愿承担一切神骸排异反应、精神污染、肉体畸变、天打雷劈等不可抗力风险,诊所及主刀医生陆修免责。”
手术准备间弥漫着消毒水和旧血混合的甜腥气。
陆修慢条斯理地戴上橡胶手套。
手套是米黄色的,薄得能看清指纹,左手食指指尖还有个不起眼的修补痕迹。
他拿起那截指骨,冰凉滑腻的触感透过橡胶传来。
就在他将指骨放入无菌托盘,准备端向手术室的瞬间——啪嗒!
诊所顶棚那盏本就苟延残喘的日光灯管彻底熄灭。
黑暗如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狭小的空间。
只有手术准备间门缝里透出的一点无影灯冷光,在地上拉出一条惨白的光带。
陆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熄灭的灯。
黑暗中,他的手指依旧稳定地探向托盘里的指骨。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硬物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截死物般的指骨猛地弹起!
它像一条受惊的白色蛆虫,闪电般钻过陆修手套上那个修补过的破洞,冰冷的骨质尖端狠狠戳在他毫无保护的掌心!
剧痛!
并非普通的刺伤,更像是一股带着硫磺味的狂暴电流顺着神经逆流而上,首冲脑髓!
陆修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另一只手闪电般扣向自己手腕。
但比剧痛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那指骨在他掌心皮肤的触感——它在移动!
不是挣扎,是刻写!
冰冷的骨节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亵渎的精准,在他掌心皮肤上快速划动。
一笔,一划,灼热的剧痛伴随着皮肤焦糊的细微滋滋声。
陆修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刻下的纹路——一个冰冷的、尖锐的罗马数字:**“VII”**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当陆修猛地攥紧拳头,将那截疯狂扭动的指骨死死捏在掌心时,日光灯管又神经质地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最终挣扎着重新亮起,投下惨白摇曳的光。
陆修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正中,一个新鲜的、边缘焦黑翻卷的“VII”字烙印,正渗出细小的血珠。
那截指骨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灰白冰冷,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幻觉。
只有掌心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那个狰狞的烙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虚妄。
诊所外,锈铁城永不停止的污雨敲打着窗户。
诊所内,死寂无声。
培养皿里,几粒休眠的、星尘般的寄生虫,在溶液里缓缓沉浮,偶尔闪烁一下,像宇宙深处不怀好意的眼睛。
陆修低头看着掌心的烙印,又抬眼看向手术室的方向。
无影灯冰冷的光从门缝里渗出,在地上拉出一条惨白的光路,尽头没入走廊的黑暗,仿佛通往某个不可名状的深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兴奋,如同解剖刀划开了新鲜的组织,露出了下面蠕动的秘密。
他拿起镊子,夹起那枚刚刚在他掌心刻下烙印的指骨,指骨末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皮肉烧焦的微热。
冰冷的金属镊尖稳稳夹持着它,走向那扇透着惨白光芒的门。
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门开处,无影灯的光芒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吞噬了陆修的身影。
惨白的光线下,手术台上的雷震被牢牢束缚着,裸露的左臂皮肤下,血管因恐惧和期待而扭曲虬结,像一张绝望的网。
他瞪大的眼睛里,倒映着陆修走近的身影,以及镊尖上那截安静的、灰白色的、仿佛人畜无害的指骨。
陆修站定在手术台旁,无影灯在他头顶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
他将镊子尖端悬停在雷震手臂上方精心划开的切口处,切口边缘渗着细密的血珠。
此时,他能感觉到橡胶手套下,自己掌心那个“VII”烙印在隐隐作痛,像一枚滚烫的硬币贴在皮肤上。
“最后确认,”陆修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响起,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骨头的质感,“避雷针的钱,包含在费用里了。
术后建议:离高处远点,离金属远点,尤其下雨天,最好躲进地下室。
当然,”他顿了顿,镊尖稳稳夹着指骨,对准切口,“如果你实在想念被雷劈的感觉,可以去城东高压电塔下试试,那里信号好。”
雷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不知是恐惧还是想反驳,但被呼吸面罩堵了回去。
就在陆修手腕微动,要将指骨送入切口的刹那——轰!!!
诊所大门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不是爆炸的轰鸣,更像是某种巨大力量强行撕裂金属的刺耳尖叫!
紧接着,是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钢铁洪流碾过地面,伴随着某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嗡鸣。
手术室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无影灯剧烈地摇晃起来,光斑在墙壁和陆修脸上疯狂跳动。
“净!
化!
行!
动!”
一个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音穿透墙壁和混乱,在诊所的每一个角落炸开,“目标:亵渎者‘执刀者’!
目标:非法神骸器官!
放弃抵抗!
接受净化!”
陆修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那截指骨精准地滑入了雷震手臂的切口。
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拿起缝合针线,针尖带着细如发丝的羊肠线,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刺入皮肉。
“客户,”陆修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我们可能…需要提前结束手术。
术后护理要点记好:第一,伤口别碰水,尤其是这种脏雨;第二,感觉有雷云靠近,立刻往人多的地方跑,比如DPI的净化广场;第三…”他的目光扫过手术台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按钮旁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手写着三个潦草的字:“静音模式”。
“…账单己付,概不退款。”
话音落下的同时,陆修沾满血污的橡胶手套拇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整个世界的声音,连同门外那冰冷的“放弃抵抗”的宣告,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灭。
绝对的死寂降临,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
只有无影灯在无声地晃动,光斑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巨大的、如同某种远古巨兽般摇晃的阴影。
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陆修低头,继续缝合。
针线翻飞,动作稳定得如同机械。
掌心的“VII”烙印,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像一只刚刚睁开的、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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