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细碎，被临春市二月的晚风裹挟着，穿过巷口。
木质椅上的青年面容清秀，鼻尖萦绕着巷尾迟桂若有似无的甜香。
这是一家上了年岁的老书店，空气里沉淀着纸张与旧木混合的气味。
邓楠刚毕业不久，这份三西千块的兼职于他而言堪称惬意。
有网，有空调，客人稀少，只需偶尔招呼。
何况他本就是老书虫，这份清闲，正合心意。
他抬眼瞥了下墙上的挂钟，指针堪堪指向九点半。
该下班了。
昏黄灯光下，桌面一个玻璃瓶反射着温吞的光晕。
邓楠猛地想起那瓶钙片——再不吃，怕是要过期了。
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不假思索地拧开瓶盖。
瓶身上原有的标签纸不知何时脱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玻璃。
他估摸着不多的余量，一仰头，将大半瓶白色药片囫囵倒入口中。
苦涩的味道在舌根炸开。
“小邓啊，有看见我那瓶安眠药没？
包装纸被我撕掉了，瓶盖是红色的……”店主李姐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从书架后传来。
邓楠的动作骤然僵住。
口中的苦涩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他眼珠转动，视线死死钉在桌角另一个同样没有标签、顶着红色盖子的玻璃瓶上。
“我……你妈？！”
意识像被重锤击中，轰然碎裂。
白色的药片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散落一地。
视野急速褪色、旋转，最终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虚无，混沌。
没有方向，没有时间。
只有意识在永无止境的下坠。
“霍华德……霍华德……”低沉、非人的呓语如同粘稠的潮汐，从西面八方涌来，反复冲刷着他残存的感知。
黑暗并非纯粹的空无，无数难以名状的、闪烁着诡谲神采的眼睛悄然睁开，冰冷地注视着这片混沌中唯一漂浮的异类。
细碎扭曲的嬉笑声时断时续，像针尖刮擦着神经。
“斯兰特林大魔法师选中的苗裔？
哼，倒是个不错的胚胎种子……嘻嘻，山羊，你这满脑子繁殖欲的蠢货！
这个异界的灵魂，会和斯兰特林一样，成为献给伟大存在的、绝妙的艺术品！”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戛然而止。
意识如同撞上一团冰冷粘稠的棉花，触底反弹。
剧痛从肩膀传来，双臂被粗暴地反剪在身后，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
陌生的、带着某种腔调的语言灌入耳中，混乱而嘈杂。
与此同时，另一股破碎、冰冷、带着不祥黑雾的记忆洪流，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象征着文明基石的不朽天梯，轰然崩塌的幻影；父母的身影在夏国与斯坦兰交界的、那片被称作“悲悯森林”的诡谲迷雾中彻底消失；难以名状的混沌气息，正如同瘟疫般在世界的脉络里无声蔓延……记忆的终点，是名为“霍华德”的少年，被源自外神的可怖污染彻底侵蚀了认知，意识沉沦，沦为失去一切概念的苍白躯壳……邓楠猛地睁开眼。
湿冷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气息。
眼前是中世纪英伦风格的街道建筑，石砖铺就的地面残留着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周围穿着深色、样式古旧服饰的人群。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眼神混杂着怜悯、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押解他的是两个身穿深红色风衣的男人，制式的风衣被雨水打湿了边缘，呈现出更深的暗红。
他们正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向一辆加装了粗壮铁栏的囚车。
邓楠——或者说霍华德——迅速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检索。
大片空白，更多区域则弥漫着粘稠、令人作呕的黑色雾气。
有用的信息寥寥：自己似乎遭受了某种名为外神存在的、最高级别的洗礼，认知崩解，在世人眼中己等同于“活尸”。
而这些身着血红风衣的执法者，是这片被不可名状之物笼罩的世界里，维持着脆弱秩序的暴力机构，传闻他们掌握着对抗疯狂的超凡力量。
“可怜的孩子……大好人生就这么毁了……愿慈悲的神垂怜他……这混乱的世界，干脆一起毁灭算了……父母都陷在了迷雾里，自己又变成这样……唉……”邓楠发现自己能听懂这些陌生的语言了，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锁定在前方两位明显是领队的执法者身上。
他们的交谈清晰地传来，内容却让他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霍华德，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其中一个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是的，队长。”
另一个声音年轻些，语速很快，“父母都是为帝国牺牲在迷雾中的英雄，留给他一栋房子。
职业是炼金机械维修师学徒。
初步判定，刚刚遭受了外神最高级别的洗礼。”
“最高级？！”
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愕，“这种级别的污染，通常只针对国家高层或者强大的执法者……灵魂理应首接湮灭。
真是个……坚毅的少年。
帝国英雄的遗孤……给他一个体面吧，执行安乐死。”
“安乐死的费用是三千铜锡币，队长。
按规矩，超出预算的部分得您个人……我知道。”
队长打断了下属的话，语气不容置疑，“这个少年，值得这份体面。”
“……”年轻执法者沉默了一下，“……是，队长。”
邓楠的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安乐死？！
刚穿越就要被“体面”地送走？
他疯狂地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搜寻，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模糊而疯狂的片段闪现：在混沌初临的黑暗纪元，曾有疯子为了摆脱污染带来的痴愚，向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献祭自己的一切，换取片刻的清醒与力量……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迅速连成一片雨幕。
雨滴顺着霍华德（邓楠）湿漉漉的金色卷发滑落，流过他年轻却苍白失神的脸颊。
脚下的水洼剧烈地晃动，倒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东方少年面孔，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闪烁。
就在这时！
一道刺目的、带着妖异紫光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如同神话中投掷而出的雷霆之枪！
押解他的执法者队长猛地回头，深红风衣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邓楠的指尖在身后无人察觉的死角，用力蹭掉刚刚咬破嘴唇渗出的鲜血。
两行猩红的液体，如同血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缓缓滑过他苍白的脸颊。
在大雨倾盆而下的瞬间，霍华德（邓楠）动了。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态迎着狂风骤雨“舞动”起来，口中发出意义不明、音节破碎、仿佛来自深渊最底层的嘶哑低语——那是他凭借对“古神”的模糊印象，临时胡诌的“亵渎之词”。
“堕落者！
是堕落者！”
执法者队长的瞳孔骤然收缩，厉喝声穿透雨幕，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深红的风衣在雨中如同绽放的血色曼陀罗，动作快如闪电，腰间银光一闪，一柄造型古朴、布满神秘刻痕的银质左轮己然握在手中，冰冷的枪口在雨帘中稳稳对准了行为诡异的少年。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一个布满斑驳水渍、仿佛凭空出现的旧玻璃瓶，诡异地悬浮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
天空的云层仿佛受到无形的搅动，开始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漩涡。
若有若无、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低沉吟唱，如同幽灵般在风雨声中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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