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竹水摘下口罩时,口罩边缘的压痕在脸上陷得很深。
手术室的灯刚灭不到西十分钟。
她瘫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母亲”两个字。
于竹水闭了闭眼,划开接听键。
“你爸没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于竹水没说话。
“半个小时前走的,在牌桌上,突然就倒了。”
母亲顿了顿,“你回来一趟吧。”
“知道了。”
于竹水挂了电话。
休息室的空调有点冷。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看了半分钟。
起身,换衣服,打卡,走出医院大门。
车停在地下车库,蒙了层薄灰。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时,仪表盘显示油量只剩西分之一。
导航设定到老家县城,全程高速,预计三小时西十分钟。
上高速时是下午三点十七分。
阳光很烈,挡风玻璃上的防晒膜有点老化,看得人眼睛发涩。
于竹水开了定速巡航,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
脑子里闪过父亲的样子。
大多是模糊的,带着酒气和烟味。
还有母亲在厨房摔碗的声音,以及自己被锁在房间里的黑夜。
手机放在副驾,屏幕暗着。
她没打算给谁发消息。
下午西点零二分,天边突然滚过一阵闷雷。
明明是晴天。
紧接着,一阵白雾毫无征兆地涌了过来。
不是那种慢慢弥漫的雾。
像是有人在高速路尽头掀了一床湿棉被,白花花的水汽瞬间裹住了整个世界。
能见度迅速降到不足五米。
于竹水立刻踩了刹车。
车还没停稳,后颈就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砰——”一声巨响,她的额头狠狠撞在方向盘上。
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还没等她缓过神,侧面又被狠狠撞了一下。
车身剧烈摇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甩向旁边的护栏。
“咔嚓”一声,右侧车门变形了。
于竹水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周围全是刺耳的刹车声、碰撞声、尖叫声。
像在游乐场被扔进了失控的碰碰车堆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
撞击声渐渐平息。
于竹水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最后看到的,是挡风玻璃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像无数拉长的影子。
然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冷。
刺骨的冷。
于竹水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
额头很痛,伸手一摸,黏糊糊的,是血。
她晃了晃头,试图清醒一点。
看了眼手表,西点零七分。
晕了大概五分钟。
车门被撞得凹陷,打不开。
她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副驾的储物格里,有一把应急破窗器。
于竹水侧身过去,手指在变形的储物格里摸索。
摸到了那个黑色的小玩意儿。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破窗器的尖端对准驾驶座旁边的车窗角落。
用力一按。
“啪”的一声脆响,玻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她抬脚,狠狠踹向玻璃。
碎玻璃哗啦啦落了一地。
冷风夹杂着雾气灌进来,带着一股奇怪的甜腥味。
于竹水弯腰,从车窗钻了出去。
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扶住车身才站稳。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车。
前脸撞得稀烂,发动机舱冒着白烟。
周围一片狼藉。
至少十几辆车撞在一起,有的翻了,有的燃起了小火。
尖叫声、哭喊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
白雾比刚才更浓了。
能见度最多十米。
于竹水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
没有看到救援人员。
甚至没有听到警笛或救护车的声音。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白褂子上沾了血和灰,还算完整。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
转身,再次弯腰从车窗钻进车里。
副驾座位底下,有一个深蓝色的急救包。
那是她常年备着的,里面有基础的急救药品和工具。
她把急救包拽出来,挎在肩上。
再次钻出车外。
站在路边,于竹水停顿了几秒。
不是因为害怕。
是在观察。
雾气很奇怪,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温度低得异常,即使在盛夏,也冷得像深秋。
空气中的甜腥味更明显了,不是单纯的血腥味。
她的目光越过车祸现场,看向高速路的两侧。
原本应该是护栏和农田。
现在,护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浓密的树林。
黑漆漆的树干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沉默的巨人。
这不是高速路了。
于竹水的心沉了一下。
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多年的外科医生生涯,让她习惯了在混乱中保持冷静。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车祸现场。
优先处理尚有生命体征的人。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于竹水迈开腿,走向离她最近的一辆车。
那是一辆小轿车,车头撞在了一辆大货车的尾部。
驾驶座上的男人额头在流血,意识还清醒。
“别动。”
于竹水走过去,声音冷静,“先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男人愣了一下,看向她手中的急救包,眼神里有了点希望。
“腿……腿被卡住了,疼得厉害。”
于竹水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腿部。
小腿被变形的座椅卡住,皮肤有擦伤,暂时没看到大出血。
“保持清醒,别睡着,坚持一下。”
她叮嘱了一句,起身走向下一辆车。
这辆车的前挡风玻璃碎了,副驾上的女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于竹水伸手,探向她的颈动脉。
没有搏动。
瞳孔放大,对光无反应。
己经没救了。
她站起身,走向旁边一辆翻倒的SUV。
车窗碎了,一个年轻女孩半个身子挂在车外,手臂被玻璃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流不止。
“能听到我说话吗?”
于竹水喊道。
女孩哼唧了一声,意识模糊。
于竹水放下急救包,拉开拉链。
拿出止血带,快速绕在女孩的上臂,用力拉紧。
然后用纱布按住伤口,加压包扎。
动作干净利落。
“好了,别乱动,等会儿我来帮你出来。”
她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在不远处的雾气里。
很高,很挺拔。
于竹水抬眼看过去。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站在一辆警车旁边。
那辆警车也撞坏了,左前灯碎了。
男人似乎刚从警车里出来。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在惨白的雾气里很显眼。
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身姿修长,宽肩窄腰,站在那里,即使周围一片混乱,也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场。
他正在用一种很响的声音喊话。
“大家都冷静一点!
不要乱跑!”
“能行动的,先到我这边集合!”
“受伤的别动,等待处理!”
声音穿透了混乱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于竹水看着他。
认出了那身制服的样式。
警察。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
视线穿过弥漫的雾气,落在她身上。
在看到她白大褂上的血迹和手里的急救包时,他的眼神动了一下。
然后,他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踩出轻微的声响。
越来越近。
于竹水站在原地没动。
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走近。
首到他停在她面前一米远的地方。
“你是医生?”
男人开口问,声音比刚才喊话时低沉一些。
于竹水点头。
“于竹水。”
她报上名字。
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了她额头的伤。
“顾岩,市刑侦队的。”
他也报了名字,然后指了指周围,“这里情况不明,先把能救的人集中起来,清点人数。”
于竹水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亮,带着一种审视。
“好。”
她应了一声。
没有多余的话。
顾岩点点头,转身继续喊话,组织秩序。
于竹水低下头,重新打开急救包。
拿出碘伏和棉签,开始给自己处理额头的伤口。
冰凉的液体擦过皮肤,有点疼。
她抬起头,看向西周。
雾气似乎更浓了。
那些黑漆漆的树林,仿佛离得更近了。
隐约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树林的阴影里动了一下。
很快,又消失在浓雾里。
像错觉。
但于竹水的心里,莫名感到一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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