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临君磨刀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脆。
他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一块磨刀石搁在膝盖上,那把跟随了他十年的宰牛刀在石面上来回滑动,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
东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晨露还挂在草叶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临君,这么早就起来了?
"柳林云披着件薄衫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粥。
郁临君抬头,看见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立刻盈满温柔。
"睡不着了,想着把刀磨快些,今天东村的李老爷家要半扇牛肉。
"他接过粥碗,指尖不经意擦过柳林云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那是郁云喜出生前三个月的光景。
郁临君是个屠户,早上下地耕田,下午卖牛肉,晚上偶尔还给城里酒楼跑腿送些野味。
日子虽不富裕,但在太平年月里,靠着勤劳双手,一家人的温饱不成问题。
"羡好,羡好……"郁临君常常摸着妻子肚子念叨,"孩子就叫郁羡好吧?
羡慕别人的好日子,咱们孩子将来一定比谁都强。
"柳林云总是笑着摇头,一脸温柔:"你这名字取得太酸了,孩子还没出生就让她羡慕别人?
"郁临君便挠头憨笑,那笑容让他那张因常年风吹日晒而粗糙的脸显得格外温暖。
变故发生在郁云喜出生的那夜。
那年春天,边境战事吃紧,城里物价开始飞涨。
柳林云临盆那晚,城外传来隐约的炮声,郁临君在产房外守了一整夜,听着妻子痛苦的呻吟,拳头攥得死紧,手心沁满汗水当第一声婴儿啼哭穿透晨雾时,郁临君立马冲进屋内,看见满脸汗水的妻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接生婆笑着说:"是个漂亮的闺女。
"郁临君颤抖着手接过女儿,那小小的脸蛋皱巴巴的,却让他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柔软。
就在那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不叫羡好了。
"他对虚弱的妻子说,"咱们闺女生来就该幸福安康,不该羡慕任何人。
就叫云喜吧,像云一样自由,一生喜乐。
"柳林云疲惫地笑了,轻轻点头。
屋外,初升的太阳穿透云层,给这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镀上一层金色。
郁云喜三岁那年,局势越发紧张。
城里的粮价涨了又涨,郁临君不得不增加工作量。
天不亮就下地,中午匆匆回家吃口饭,下午赶着牛车去集市,晚上还要去酒楼送肉。
柳林云则在家照顾云喜,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爹爹!
"小云喜总是趴在院门口等父亲归来,一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就飞奔过去。
郁临君不管多累,都会把女儿高高举起,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转圈,首到母女俩的笑声充满整个院子。
然而好景不长。
随着战事逼近,城里开始实施宵禁,酒楼生意一落千丈,郁临君的跑腿活也少了。
更糟的是,耕牛被官府征用,他不得不徒步去更远的村庄买生牛,再自己宰杀。
一个阴沉的下午,郁临君从集市回来,脸色比天色还难看。
柳林云正在教云喜认字,见状连忙迎上去:"怎么了?
肉没卖出去?
"郁临君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全卖了,就这点钱。
现在银钱贬值,一斤肉的钱昨天还能买半斗米,今天只够买两碗了。
"柳林云咬住嘴唇,默默接过铜板。
小云喜不明所以,却感觉到父母之间的凝重气氛,小手紧紧攥住母亲的衣角。
那天晚上,郁临君和柳林云在油灯下低声商量到深夜。
"前线需要肉食,价格是城里的三倍。
"郁临君的声音沙哑,"我认识几个贩子,可以跟着他们的车队一起去。
"柳林云猛地抬头:"不行!
太危险了!
听说路上有流兵土匪,还有误伤...""可我们还能怎么办?
"郁临君握住妻子的手,"米缸快见底了,云喜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
"柳林云的眼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知道丈夫说得对,可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最终,她还是点了头。
但郁临君没有去前线卖肉,他选择了另一条更凶险、却也更具希望的路。
那日他并非空手而归。
他带回的不仅仅是几枚贬值的铜钱,还有亲眼目睹的满目疮痍:官军如匪,肆意劫掠村庄;苛捐杂税压得人喘不过气;流离失所的难民冻饿倒毙在道旁。
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在回村必经的山路上,他撞见一队溃散的官兵正在欺凌几个同乡的妇人。
那些平日里与他一同耕作、一同赶集的乡亲,像待宰的羔羊般无助。
郁临君的血,在那一刻烧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只是一个想护住妻女温饱的屠户。
但眼前这景象,比屠宰场里见惯的鲜血更刺目,比剔骨分筋更让他感到一种原始的愤怒。
他常年宰牛,力气惊人,更兼年轻时跟一个落魄的武师学过几年拳脚棍棒,虽非顶尖高手,对付寻常兵痞却绰绰有余。
“住手!”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郁临君抽出随身携带的剔骨尖刀,那刀薄如柳叶,寒光闪闪,在他手中快得只见一片银光翻飞。
几个兵痞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脚踝便传来剧痛,兵器叮当落地。
郁临君并未下死手,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废了他们的行动能力,如同庖丁解牛般精准地破坏了他们的关节。
“临君哥!”
被救下的乡亲认出他,又惊又怕,连声音都在颤抖。
“带上她们,快回村!”
郁临君眼神凌厉,扫视着地上哀嚎的官兵,“告诉村里人,官兵来了,是祸非福!
想活命,就抄家伙!”
郁临君带着惊魂未定的乡亲回到柳树村时,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末日般的恐慌中。
官兵劫掠邻村的消息己经传来,人人自危。
郁临君救下同乡、打伤官兵的事迹,像一颗火种,投进了干燥的柴堆。
他站在村口那棵百年老柳树下,面对着惶惶不安的乡亲。
柳林云抱着刚满三岁、懵懂不知事的云喜,站在人群最前面,忧心忡忡地望着丈夫。
“乡亲们!”
郁临君的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压过了窃窃私语,“官兵不是来护我们的,他们是来抢粮、抢钱、抢人的狼!”
“今天我在路上,亲眼看见他们糟蹋我们的兄弟姐妹!
邻村的下场,大家也听说了!”
“躲?
往哪里躲?
逃?
带着老婆孩子往哪里逃?
这世道,己经没有安生地方了!”
他举起那把沾着兵痞血迹的剔骨刀,刀身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我郁临君,就是个杀猪宰牛的屠户!”
“以前这刀,只分牲畜骨肉,养家糊口!”
但今天,这刀见了人血!”
“为什么?
因为有人不把我们当人!
有人要夺走我们最后一口吃食,要毁掉我们的家,要欺负我们的妻儿老小!”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惊恐的脸:“我郁临君没读过圣贤书,不懂什么大道理!”
“我就知道一条:兔子急了还咬人!
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流血流汗,凭什么要被那些吸血的蛆虫踩在脚下?
凭什么要像牲口一样任人宰割?”
他猛地将刀尖指向村外官道的方向,那里仿佛己经响起了催命的马蹄声:“与其跪着等死,不如站着拼出一条活路!”
“愿意跟我郁临君一起,拿起锄头、镰刀、斧头,护住我们的家,护住我们的婆娘娃儿的,站过来!”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柳树的沙沙声。
柳林云抱着云喜,坚定地走到了丈夫身边,听是第一人。
她的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对丈夫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紧接着,是那几个被救回来的乡亲,他们脸上还带着伤,眼中却燃烧着仇恨和决绝。
然后,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男人,甚至有些健壮的妇人,都默默地走了出来,站到了郁临君身后。
他们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农具,而是简陋却致命的武器。
磨得锋利的柴刀、沉重的锄头、削尖的木棍。
柳树村的“义军”,就在这棵老柳树下,以一把屠夫的剔骨刀为旗帜,仓促却无比坚定地诞生了。
郁临君,这个只想让女儿“云喜”的屠户,被命运推向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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