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突起一阵蛰雷,霖欢从噩梦里惊醒过来,浑身冷汗地静坐在床上,缓了很久才意识回笼。
这样的状态只在父亲被害去世的头两个月持续过,她还以为不会再发生。
赤脚下床,来到窗边,原来又下雨了。
滂沱的雨势打在玻璃窗上,模糊掉港城本该有的璀璨夜景,不知是不是巧合,蜿蜒的水线歪歪斜斜勾勒出路径,竟像极了一个数字七。
今天是梁聿执的头七。
她想起来了。
刚才在梦里,梁聿执笑得仍是那般纨绔不羁,又正经地像模像样,对她说,“我不贪,有一个热心坎的女人日日枕我臂弯足够。”
说着,他微侧身,牵出一个温婉柔和的女人,“说到做到,也不难。”
他多大的本事,什么事情做不到?
如果他不去招认那份滔天罪名,也不至于走上死路。
但谁又能说不是他故意这么做。
梁聿执的世界里,没有观众,也没有见证。
这个问题便无解。
杀父之仇,是早年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可惜了。
还没看清女人的脸,就醒了。
她向来最看不顺眼他得意的模样,偏偏人都不在了,还来梦里招她烦。
阴魂不散,多难缠。
电话响起,霖欢走过去拿起手机,时间才凌晨一点。
她昨晚喝了酒才早早睡下,也勉强过去西个小时。
以全然听不出半点痕迹的嗓音接通电话,“又发生什么?”
意料之中的,没有愤怒和不耐烦,反而觉得如果没发生什么才叫奇怪。
电话那边的傅心随对她的状态感到愕然,试图在沉默里找寻她的情绪,可惜无果,只好把永安堂闹事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遍,“那帮家伙说什么不准摆头七,还是那套梁聿执没死不准咒他之类的话,现场砸得一塌糊涂,故意找事。”
还有没说的是,为首起哄的人叫嚣着一定要让霖欢出来给交代,更难听的话也有。
霖欢闭了下眼,其实她也能想到电话那头的欲言又止会是什么。
无非是,“这么巴不得梁生死,你好上位?
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这几年靠着姿色梁生惯你,护你。
果然是早就想好要下黑手,先是害死肖老榕,一步步算计着妄想吞下梁门。
白日做梦。
除非踩着我们这些人的尸体,哪怕是死,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霖欢开车到永安堂,听到江春的第一句酒后咆哮就是,“霖欢,既然你天天都想着给梁生做丧,不如你跪下给他磕头认罪?”
一旁傅心随呵斥,“注意分寸。”
“分寸?”
那人笑声狰狞,“梁生手底下三十间堂口兄弟只认他的规矩,不懂什么叫做分寸。”
霖欢抬手止住傅心随,视线从江春身上短暂停留一秒,而后迅速移开。
一袭黑衣上前,站定,目光所及,地上是被砸烂的贡品和灵位。
霖欢面上不动声色,却仍在刚才一瞥下,看到江春鬓角滋生的刺眼白发。
场面一度静止。
现场人也并不全是都对霖欢喊打喊杀的,最起码是不都想在今天这样的日子砸梁聿执的场,有人从中出声,“江春,适可而止。
再怎么说,梁生当初放过话,见霖小姐如见他本人,难道你还想驳梁生的?”
“呵,还不是狐狸手腕勾引的...够了,话越说越不着调,现在到底是大家不痛快,还是你个人想出风头?
这不是丢梁生的脸么?”
霖欢在争执声里,俯身捡起了那块灵位,己经碎成两半,不中用了。
于是她又抛了出去,百年檀木划破雨夜,凄凉着地。
她拍了拍手心,“吵完了?”
抬眼,从面前人脸上一一扫过去,她庆幸自己在此之前喝了酒睡过觉,不然她可保不准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要是没有,继续。
我洗耳恭听。”
没人开口,霖欢微微蹙眉,“怎么,我来了,影响你们发挥?
还以为你们闹成这样,是非见我不可。”
她低头,似笑非笑了声,“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无需人回应,她兀自走出门,背影在门槛前停住,嗓音里没有半点情绪,“吵完了,记得收拾。
你们的梁生,安宁不安宁我不关心,但别脏了我的眼,扰我清净。”
抬步出门,霖欢没等人撑伞,忘了还在下雨。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己置身雨中,身后响起江春强忍不住的暴怒骂声,“霖欢,当初你老子犯事倒台,你被当做过街老鼠的时候,是梁生宽宏收下你,你吃里扒外,联合旧情人整垮梁生,我们这些兄弟眼睛看着呢,看你最后自食恶果,不得善终。”
后半句话,被门口疾速驶近停靠的警车淹没。
但霖欢还是听清了。
抬眼,视线模糊,嘴角却不由得上扬,勾起一个薄凉又好笑的弧度,往头顶无垠的暗空看去。
这么忠骨的人,真是让她欣慰又焦额。
为首的车辆上走下来一身警服的蒋济棠,军靴一步一淌,笔首走向她,黑伞偏移至她头顶,身后军队迅速涌入堂口将乱动制止。
他垂眸看着她,没说话。
于蒋济棠,一个行动远胜言语。
比如他从不说喜欢,却总对她例外。
不像梁聿执,说什么,做什么,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由她仗着梁太的身份随心所欲,又送她一个死不见尸的结局。
见到警方来人,江春的情绪再度高涨,捡起空酒瓶砸出来,怒吼,“奸夫淫妇,就是你们联手害了梁生!
还有脸来,滚!”
又淬了口口水。
蒋济棠搂了把她的肩膀,躲开了。
玻璃酒瓶就碎在脚边。
霖欢眼底覆上幽深的寒意,抬手捞走了蒋济棠外套内侧的枪,转身走进雨幕朝天发出刺耳一枪,大声吼出,“梁聿执死了就是死了,不管你们是服也好,不服也好,我都无所谓。
没人拦着你们不让走,但你们既然不肯走,就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谁?
有人再执迷不悟瞎惹事,我见一个清理一个,统统送你们下去陪梁聿执。”
雨里,霖欢狠绝的眸子穿透扫视在众人脸上,方才闹得不可开交的人一一噤声。
霖欢字字句句,“再说一次,我无所谓,所以,你们尽管试。”
说完,霖欢转身把枪还给蒋济棠,抬步上车前说了句,“谢了。”
蒋济棠的伞没起到作用,索性弃了,坐进驾驶位,发动车子,先带她从混乱离开。
“后座有毛巾。”
蒋济棠说。
霖欢偏头望向窗外,嗓音里透着寒和哑,“不用。”
蒋济棠缓下车速,还是伸手捞过毛巾,放到她膝上。
霖欢心里装着事,指腹在腕上的佛珠轻捻,“他们暂时还不能接受易主的事实,免不了喝酒生事。”
蒋济棠听懂她话里意思,是要把今晚的暴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计较。
哪怕那群如狼似虎的眼神恨不能杀了她泄愤,甚至确实动了手,她好像真能做到无所谓。
他本来无意干涉她的决定,也不想和梁聿执的余党有过多牵扯,可她却相反,一力挑起了这担子。
她并非有这样野心的人,即使真的有,蒋济棠也无法坐视不管,所以终于还是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这些人把梁聿执奉为神,不肯信他会死,形势再差都要留下来守住地盘,你又是何必?”
车内寂刹数秒,只余窗外雨水无声扑撞。
突然,前方闯入一道激烈刺眼的白光,一辆雷克萨斯不怕死般地迎面冲来。
车灯晃得霖欢眼球一瞬阵痛,但还是一眼认出车是梁聿执死前开的那辆。
恍惚间,她盯着那柱光,扑朔的雨水连绵不断。
耳边突然响起某人曾经嚣张说过,“要我死,老天爷都不答应。”
这场雨,自梁聿执死后,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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