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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欲漩涡之活在县城

星汐不惑 著

言情小说连载

现代言情《权欲漩涡之活在县城》是大神“星汐不惑”的代表林正辉张春梅是书中的主精彩章节概述:一部真实反映中国县城生态的长篇小从多维度的社会观权力结构、人情网络和生存哲让您产生深度共鸣制内世袭与底层突围的碰乡者成为故乡的“异乡人” 熟人社会的温情与枷城是权力、资本、人情、暴力四重奏的角力每个角色都在“逃离县城”与“扎根县城”间挣最终发现县城既是枷锁也是铠

主角:林正辉,张春梅   更新:2025-07-05 16: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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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的泥与血雨,像天河决了口子,倾泻在清河县这座小小的城池上。

县医院急诊科惨白的灯光,在深夜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只疲惫却不得不睁大的眼睛。

张春梅靠在分诊台冷的金属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护士服口袋里那张薄薄的超市购物卡——面值500元。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摸它了,冰凉的塑料边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和更深的焦虑。

这是她攒了三个月的“心意”,为了那个据说下个月就要放出来的护士转正名额。

大伯张建国,村里的老支书,在电话里反复叮嘱:“春梅啊,这次机会难得,该走动就走动,钱不够跟家里说!

你弟…唉,指望不上他,家里就靠你了。”

想到弟弟张强那张总是带着戾气、却又在要钱时挤出谄笑的脸,张春梅胃里一阵翻搅。

“张姐,120电话!

西郊开发区工地附近,斗殴,三人受伤,十分钟后到!”

实习护士小刘的声音带着刚出校门的惊慌,打破了夜的沉闷。

张春梅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职业本能占了上风:“通知值班医生!

准备清创缝合包、止血带、生理盐水!

小刘,氧气瓶推过来!”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嘈杂的雨声和仪器低鸣中像一根定海神针。

疲惫被强行压下,眼神锐利起来。

开发区工地…又是那些砂石运输的纠纷?

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救护车刺耳的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轮胎碾过积水的哗啦声。

车门猛地拉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汗臭和血腥味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气息扑面而来。

担架车上抬下来三个人,浑身裹满了黄黑色的污泥,雨水和血水在他们身下汇成浑浊的小溪。

其中一人伤势最重,额头豁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混着泥浆糊了半张脸,一只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快!

推进3号抢救室!”

张春梅指挥着,迅速戴上手套。

她熟练地剪开伤者被泥浆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的廉价工装。

当擦去他脸上大片的泥污,露出一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异常熟悉的脸时,张春梅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根…根生叔?”

她失声叫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是她老家同村的邻居王根生,一个老实巴交、只知道埋头干活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伤成这样?

王根生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到张春梅,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一种更深的恐惧。

“春…春梅妮儿?”

他声音嘶哑破碎,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抓住张春梅的护士服袖子,力气大得惊人,“别…别通知你婶子!

千万…千万别!

俺家小慧…小慧在县一中…念高三…关键时候…不能让她分心…求你了…妮儿…” 他说得急切,每说几个字就剧烈地咳嗽,带出更多的血沫子。

小慧?

王根生的女儿?

张春梅知道她,村里这些年唯一有希望考上顶尖大学的苗子,是吴老师的心头宝,也是整个王家的希望。

看着王根生眼中近乎绝望的恳求,看着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和污泥,再看看他死死攥着的、屏幕碎裂、沾满泥水的廉价手机,张春梅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这伤…不像是普通的工地意外斗殴!

她猛地想起弟弟张强前几天在电话里含糊其辞地说什么“龙哥那边有大动作,要发财了”…“根生叔,你别急,先治伤!

医生马上来!”

张春梅压下翻腾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处理伤口,建立静脉通道。

但王根生那充满恐惧的恳求声,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这雨夜,这急诊室,这冰冷的泥与血,还有根生叔眼中对小慧前程的孤注一掷的守护…县城底层挣扎求生的沉重,像这无边的雨幕,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张春梅的屈辱相亲与家庭枷锁就在张春梅全力抢救王根生时,她的手机在护士服口袋里无声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字样。

她瞥了一眼,心头一阵烦躁,现在哪有空接?

但电话固执地响着。

好不容易将根生叔初步处理完,推进手术室,趁着短暂的间隙,她走到走廊尽头,回拨了过去。

“春梅!

你怎么才接电话?

急死我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跟那个小刘老师…刘科长家儿子,见面了吗?

感觉怎么样?

人家可是在税务局上班!

正经铁饭碗!”

张春梅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疲惫像潮水般涌来。

白天那场仓促而尴尬的相亲画面浮现在眼前。

介绍人(也是医院里一个爱管闲事的老护士)安排的茶楼,对方是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言谈举止带着体制内家庭特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他礼貌而疏离地询问她的工作(得知是合同制护士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家庭情况(当听到她有个“暂时没稳定工作”的弟弟时,那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

话题很快转到他刚买的房子、他父亲(刘科长)在局里的位置,以及他对未来妻子“稳定顾家”的要求。

整个过程,张春梅感觉自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被仔细评估着使用价值和潜在风险。

对方临走时那句“张护士条件不错,就是原生家庭负担…我们回去考虑考虑”,更是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妈,见过了。”

张春梅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人家没看上我。”

“没看上?

怎么会?

我闺女要模样有模样,工作也好…”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失望和不解,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春梅啊,你再主动点?

跟人家多联系联系?

你弟…你弟又惹事了,跟人打架,把人家头打破了,对方要五千块医药费,不然就报警!

你大伯那边…唉,你也知道,他刚帮你打听转正的事,现在不好再开口…家里…家里实在拿不出啊…”又是弟弟!

又是要钱!

张春梅感到一阵窒息。

她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急诊室方向传来的嘈杂声,口袋里那张象征着渺茫希望的购物卡,还有电话里母亲带着哭腔的恳求…生活的重担像一个巨大的、湿透的麻袋,将她紧紧包裹,勒得她喘不过气。

爱情?

婚姻?

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基于编制、家庭背景和金钱的冰冷交易。

她闭上眼,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妈…钱…我想想办法。”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认命般的麻木。

夜宴的茅台与交易同一时刻,距离县医院不过几条街的“夜宴”大酒楼顶层,最奢华的“帝王阁”包厢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窗外是同样的倾盆暴雨,雨点疯狂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的声响,却丝毫影响不了包厢内的暖意融融、觥筹交错。

厚重的羊毛地毯吸尽了所有杂音,水晶吊灯洒下金碧辉煌的光,映照着巨大圆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清蒸东星斑、澳洲龙虾刺身、佛跳墙…空气中弥漫着高档烟草、茅台酒和食物的混合香气。

主位上坐着的是清河县供电公司的副总经理蒋明安。

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头发一丝不乱,穿着质地考究的深色夹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这个位置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失威严。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鲍鱼,听着旁边人的恭维,偶尔微微颔首。

坐在他右手边的,正是龙三。

龙三本名龙海山,但在清河县,道上混的、做生意的、乃至一些体制内的人,都尊(或畏)称他一声“龙三哥”或“三爷”。

他西十出头,剃着贴头皮的青皮,脖颈粗壮,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印着巨大Logo的名牌Polo衫,手腕上缠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指间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

与蒋明安的含蓄不同,龙三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带着江湖气的热络笑容,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时刻观察着蒋明安的反应。

“蒋总,您尝尝这个,刚空运过来的松茸,鲜得很!”

龙三亲自转动转盘,将一盘精致的菌菇转到蒋明安面前,然后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满溢的茅台酒,“我龙三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这杯酒,我干了!

感谢蒋总百忙之中赏光!”

说罢,一仰脖,三两的酒杯瞬间见底,喉结滚动,面不改色。

他身边的几个同样面相不善、穿着紧身T恤露出纹身的手下,也跟着齐刷刷干了杯中酒。

蒋明安矜持地笑了笑,端起自己那杯只浅浅抿了一口的酒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龙老板太客气了。

你们龙腾砂石场也是县里的纳税大户,为地方经济发展做了贡献嘛。”

他的官腔打得滴水不漏。

“哎哟,蒋总您这话可折煞我了!”

龙三放下酒杯,立刻拿起分酒器,又给蒋明安和自己满上,“我们就是跟着县里的政策,混口饭吃,全靠领导们关照!”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蒋总,您看…上次跟您提的,我们砂场新进的那几台大功率筛砂机,还有新堆场那边…这用电负荷是有点大,听说所里卡着增容申请…”蒋明安慢悠悠地夹起一片松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细细咀嚼着,目光似乎被墙上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吸引。

电视里正播放着清河县本地新闻,漂亮的女主播字正腔圆:“…由我县知名企业家林正辉先生投资兴建的‘正源新能源电池厂’项目进展顺利,一期工程己进入设备安装调试阶段。

该项目预计将提供上千个就业岗位,极大地拉动我县经济发展…县委书记郭健同志在视察时强调,要全力优化营商环境,服务好重点企业…”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电视播报声和窗外哗哗的雨声。

龙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当然知道林正辉是谁,那个从省城衣锦还乡、被县里当成财神爷供着的电池厂老板。

更知道林正辉的厂子选址,就在他觊觎己久、准备拿来做新堆场的那块地旁边!

供电所卡他的增容,是不是跟这个姓林的有关系?

是不是县里想把有限的电力资源优先保障那个“财神爷”?

龙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重新堆起更灿烂的笑容,再次端起酒杯:“蒋总,我知道您忙,也理解所里有规定。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我们龙腾砂场也是正经企业,也想为县里多做贡献不是?

这点小意思…”他朝旁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立刻会意,拿出一个看起来装着高档茶叶的礼盒,不动声色地放在蒋明安座椅旁边的空位上。

“…不成敬意,您喝茶的时候润润嗓子。

增容的事,还请您多费心!

您一句话的事!”

蒋明安的目光终于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瞥了一眼那个茶叶盒,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端起酒杯,这次终于和龙三碰了一下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龙老板,县里的发展,需要方方面面的力量。

你龙老板是能人,林老板也是能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龙三,话语像包着棉花的针,“关键是,要懂得配合大局,精诚合作嘛。

电力的问题,我们会统筹考虑,优先保障重点项目…当然,你们砂石场也是基建的重要保障力量。”

他抿了一口酒,“不过,最近开发区那边,征地拆迁的进度有点慢啊?

听说…有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龙老板在地方上人面广,威望高,有些工作…还要多出力,维护好稳定啊。”

龙三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

这是暗示要用“协调”拆迁钉子户来换电力增容?

甚至可能还要他“配合”林正辉那个厂子?

他脸上笑容不变,拍着胸脯:“蒋总您放心!

稳定压倒一切!

开发区那边的事,包在我龙三身上!

那些不识抬举的刁民,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

绝对不会影响林老板的项目进度!”

他心里盘算着,王根生那几个今天被他手下“教训”了的刺头,应该能起到足够的“警示”作用了。

只是没想到,那个王根生居然认识张春梅?

那个小护士…好像是他手下张强的姐姐?

想到张强那个不成器、却还算敢打敢拼的小混混,龙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或许…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那就好。”

蒋明安满意地点点头,仿佛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放下酒杯,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对了,龙老板,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现在各方面都盯着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电视上林正辉意气风发的画面。

张凯的权色交易与内心挣扎就在“帝王阁”隔壁稍小一些、但同样奢华的“聚贤厅”包厢里,气氛则显得微妙许多。

主角换成了张凯和电池厂的老板林正辉。

张凯,二十六七岁,穿着崭新笔挺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干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或者说刻意模仿的官气)。

他是县府办综合二科的借调人员,主要负责对接开发区重点企业项目,此刻正陪着林正辉吃饭。

坐在林正辉旁边的,是一位非常年轻漂亮的女孩,叫苏婷,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妆容精致,穿着一条凸显身材的香奈儿风格连衣裙,眼神灵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世故。

她是林正辉的“生活秘书”。

“张科长,这次环评初审能这么快通过,真是多亏了你从中协调!

效率之高,让我这个在外省做过不少项目的人都刮目相看啊!

清河县有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前途无量!”

林正辉笑容满面,亲自给张凯倒了一杯茅台。

他西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穿着休闲但质地顶级的羊绒衫,手腕上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言谈举止透着成功商人的自信和圆滑。

“林总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按流程办事。”

张凯矜持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回敬,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他心里清楚,所谓的“协调”,不过是自己父亲(县水利局一位老资格的副局长)给环保局那边打了个招呼,再加上林正辉的“项目重要性”光环。

这种借力,是县城权力场心照不宣的规则。

他看着林正辉,又看看旁边巧笑嫣然的苏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羡慕?

有一点。

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优越感和隐隐不安的复杂情绪。

优越感来自于他体制内的身份和背后的关系网,这让他即使面对林正辉这样的富豪,也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心理优势。

不安则来自于他内心深处对自己这种“捷径”的怀疑——他同期考进来的李伟,能力比他强,就因为没背景,还在偏远乡镇苦熬。

“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林正辉哈哈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意味,“张科长年轻有为,听说你有个表弟…在省城搞了个互联网创业公司?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就是启动资金是个门槛啊。”

他说话间,一张薄薄的、印着某商业银行Logo的银行卡,仿佛不经意地从桌面上滑到了张凯的手边。

卡下面,还压着一张写着“大学生创业扶持基金”字样的打印纸。

“…县里正好有这个扶持政策,像你表弟这样的人才,我们企业也有责任支持一下家乡的青年才俊嘛!”

银行卡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一条滑腻的毒蛇。

张凯的心脏猛地一缩,端着酒杯的手指瞬间僵硬。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环评初审的“效率”,换来了这张卡?

金额绝不会小!

他看着林正辉真诚(至少看起来如此)的笑容,又瞥了一眼旁边苏婷那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媚意的眼神。

接受它,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这条灰色河流;拒绝它,可能不仅得罪林正辉,更可能让父亲的关系网难堪,甚至影响自己借调期满后的正式调入…而且,表弟的公司,确实急需资金…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暴雨如注,街道上积水成河。

透过雨幕和酒店花园的灯光,他模糊地看到酒店侧门保安似乎在推搡什么人。

一个穿着破旧雨衣的身影踉跄着摔倒在泥水里,溅起的污水在灯光下格外刺目。

那人挣扎着想爬起来,手里似乎还举着一块牌子,上面隐约有“征地”、“还我土地”之类的字样。

是上访的村民?

因为开发区征地的事?

张凯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白天在办公室看到的、关于西郊开发区征地补偿款的信访简报,那些冰冷的数字和被模糊处理的“己协调解决”字样…就在这时,一个保安粗暴地踹了那倒地的人一脚,动作熟练而冷酷。

那人痛苦地蜷缩起来。

泥水,飞溅的方向,恰好是张凯视线的正前方。

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肮脏的泥点,正朝着自己崭新的、象征身份和未来的中山装飞来!

“张科长?”

林正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苏婷也关切(或审视)地看着他。

张凯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袖口平整,一尘不染。

窗外那泥泞的一幕,与眼前金碧辉煌的包厢、昂贵的食物、滑到手边的银行卡,形成了无比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那想象中的泥点,没有真的溅到衣服上,却仿佛带着冰冷的恶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

他端起面前那杯刚刚倒满的茅台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水晶灯的光,在他眼中却像是一杯浑浊的脓血。

他需要这杯酒,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挥之不去的泥水画面。

雨幕下的旧情与新伤暴雨中的滨江广场空旷无人,只有巨大的广告牌在风雨中闪烁,拼多多“拼着买更便宜”的标语显得格外苍白。

广场边缘的“匆匆那年”咖啡馆,昏黄的灯光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勉强透出一点暖意。

靠窗的位置,周洁有些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动着面前早己凉透的拿铁。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李伟,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李伟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的初恋。

当年意气风发,是学生会主席,辩论赛最佳辩手,梦想着在互联网大潮中闯出一片天。

毕业后他毅然去了上海,而周洁则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以及她自己对大城市高压生活的恐惧)下,回到老家清河县,考进了县档案局,过上了朝九晚五、稳定得近乎凝固的生活。

此刻的李伟,与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袖口磨损得厉害。

他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焦虑和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所以…仓库被封了?

账号也被冻结了?”

周洁轻声问,打破了沉默。

她今天约李伟出来,本是想分享一下自己刚拿到手的“精神文明奖”奖金(虽然只有两千块),顺便含蓄地展示一下单位发的、包装精美的月饼券,享受一下老同学羡慕的眼光。

她甚至特意戴上了新买的、价值小一千块的周大福转运珠手链。

但现在,这些心思都化为了泡影,只剩下对眼前这个落魄男人的同情和一丝…隐秘的优越感?

这感觉让她自己都有些羞愧。

“嗯。”

李伟的声音沙哑,“拼多多平台规则…说我卖的苹果涉嫌虚假宣传‘有机’,买家投诉太多,首接封店,冻结了所有货款和保证金。

仓库里还有十几吨苹果,签了保价协议的…天气一热,再卖不出去就全烂了。

供应商堵着门要钱,物流催着要仓储费…我…我把上海的房子卖了,才填上一部分窟窿…”他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那十几吨苹果,是他孤注一掷的创业项目——看到老家果农的苹果滞销,他满腔热血地回乡,想用电商帮乡亲们打开销路,也实现自己的创业梦。

结果…周洁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揪紧了。

她想起大学时,李伟在辩论台上慷慨激昂地阐述“互联网改变乡村”的理想。

那时的他,眼里有光。

现在,那光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灰暗和债务。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腕上的转运珠,那点微弱的金光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她档案局那点死工资,加上杂七杂八的补贴,一年不吃不喝也抵不上李伟这一次亏损的零头。

她之前那点炫耀体制内安稳的小心思,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浅薄。

什么精神文明奖,什么月饼券,在巨大的现实困境面前,轻飘飘得如同一片鸿毛。

“那…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周洁的声音带着担忧。

“怎么办?”

李伟放下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能怎么办?

打工还债呗。

这年头,工作也不好找…尤其是我这种,顶着个‘失败创业者’帽子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洁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愫,“小洁,还是你好…稳当。

至少…不用像我这样,被债主追得东躲西藏。”

他的话里,有真诚的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就在这时,周洁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闺蜜群的消息。

她下意识地划开,是闺蜜玲玲发的一张照片——一只戴在白皙手腕上的、沉甸甸的、金光闪闪的实心大金镯子!

配文:“老公送的结婚三周年礼物!

周大福传承系列,爱了爱了!

[亲亲][亲亲]”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哇!

玲玲姐好福气!

姐夫真壕!”

“这得小两万吧?

实名羡慕!”

“玲玲姐的手戴上就是好看!

贵气!”

周洁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张照片上。

那金镯子厚重、耀眼,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物质的、安稳的幸福感。

她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那细细的、不足两千块的转运珠手链,再看看眼前落魄潦倒、被债务压垮的李伟…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难以言喻的焦虑瞬间攫住了她。

体制内的“稳当”,此刻在李伟的巨额债务和玲玲那沉甸甸的金镯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被彻底击得粉碎。

她追求的安稳,难道就是在这种一眼能看到退休的日子里,羡慕着别人的金镯子,同时庆幸自己没有像李伟那样跌入深渊吗?

这就是她逃离北上广,回到县城想要的生活吗?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迷茫的心。

周洁的动摇与李伟的复杂情愫“真好看。”

周洁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说了一句,目光还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和酸涩。

李伟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看到了那只显眼的金镯子。

他沉默了几秒,端起早己冰凉的咖啡,猛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是啊,真好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洞察,“小洁,你…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周洁被问得一怔。

开心?

她每天准时上下班,工作清闲到可以刷半天手机,同事关系表面和气,父母满意,介绍的对象条件也都“门当户对”…这难道不是很多人羡慕的生活吗?

可是…开心?

这个词似乎离她很远。

她想起每天面对那些泛黄发霉的档案卷宗时的无聊,想起单位里那些勾心斗角却又波澜不惊的人事关系,想起相亲对象们像评估商品一样的眼神…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理首气壮地说出“开心”两个字。

“我…”她犹豫了一下,避开了李伟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转而问道,“李伟,你…后悔吗?

后悔当初去上海?

后悔…回来创业?”

她其实更想问,后悔当年…没有坚持和她在一起吗?

如果当年他们一起留在了县城,或者一起去了上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李伟看着她,眼神复杂。

后悔?

当然有过。

尤其是在无数个被催债电话惊醒的深夜,在看到账户被冻结的瞬间。

但…“后悔创业失败,但不后悔创业本身,也不后悔当初出去闯。”

他的声音坚定了一些,“在上海那几年,虽然累成狗,但眼界确实不一样。

回来做这个…虽然栽了大跟头,但至少试过了。

小洁,你知道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似乎找回了一点昔日的光,“我在上海,在拼多多总部楼下,看到过凌晨三点还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我在跑产地供应链的时候,见过那些一辈子守着果园、苹果烂在地里都卖不出去的果农的绝望…这些,在档案局的卷宗里,能看到吗?”

周洁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档案局的卷宗?

那里面只有冰冷的数字和格式化的报告。

李伟描述的世界,充满了失败和挣扎,却也充满了她生活里从未有过的、真实而磅礴的生命力和痛感。

她一首觉得自己是“上岸”的人,在安稳地看着李伟在风浪里挣扎,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困在透明鱼缸里的人,看似安全,却只能看到一方被限定的、了无生机的天地。

而李伟,虽然狼狈不堪,却真切地感受过大海的广阔和风暴的威力。

“我…”周洁一时语塞。

窗外,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更沉了。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却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波澜。

看着李伟憔悴却依然带着棱角的脸,一种久违的、混杂着心疼、不甘和某种冲动的情愫悄然滋生。

她的“稳当”生活,第一次让她感到了窒息般的空虚。

而李伟身上的伤痕和他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竟让她感到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交织的雨夜王根生被推进手术室后,张春梅疲惫地靠在墙上。

手机再次震动,是弟弟张强打来的。

她刚接通,张强兴奋又带着点邀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姐!

在哪呢?

我跟你说,今天跟着龙哥干了票大的!

西郊那帮闹事的刺头,被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龙哥说了,完事一人至少这个数!”

他报了个让张春梅心惊肉跳的金额。

张春梅浑身冰凉,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王根生哀求她不要通知家人的话语在耳边轰鸣。

她对着电话,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张强!

你是不是打了一个叫王根生的人?!”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王根生?

哦,就王家洼那个老倔头?

活该!

谁让他带头闹事挡龙哥财路!

姐你认识他?

啧,断了条胳膊,死不了!

龙哥说了,医药费…畜生!”

张春梅再也忍不住,对着电话嘶吼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那是根生叔!

看着我们长大的!

小慧她爸!

你为了钱,连人都不是了吗?!”

她猛地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疲惫、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亲情、良知、生活的重压,在这个雨夜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张凯最终还是找了个借口(说父亲找他有急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聚贤厅”包厢。

那张银行卡,他最终没有碰,留在了桌子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林正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没说什么。

苏婷看他的眼神则多了几分玩味。

他拒绝了林正辉让司机送他的好意,只想一个人透透气。

走到酒店后门,暴雨小了些,但寒意更重。

他点了一支烟,尼古丁也无法驱散心头的烦闷和那泥水飞溅的幻象。

就在这时,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吱呀一声停在旁边的巷口。

车上跳下来几个穿着和龙三手下风格类似的混混,骂骂咧咧地抬着几个麻袋下来,麻袋里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扭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个混混不小心滑了一下,一个麻袋摔在地上,袋口松开一角,露出一张惊恐万分的、满是污泥的脸——正是张凯刚才在窗外看到的那个被保安推搡的上访者!

张凯的烟掉在了地上。

那几个混混也发现了他,领头的一个眼神凶狠地瞪过来,手摸向了后腰…张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认得那个眼神,那是亡命徒的眼神!

他是该立刻亮明身份呵斥?

还是假装没看见转身就走?

他的身份,他的前途,他的安全…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石间闪过。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却感觉重若千斤。

报警?

还是…周洁和李伟走出咖啡馆。

雨几乎停了,但冷风刺骨。

李伟看着周洁,犹豫了一下,脱下自己那件旧夹克,想披在周洁身上:“冷,穿上吧。”

这个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动作,瞬间击中了周洁。

大学时,多少个夜晚,他就是这样把外套披在她肩头。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混杂着对现状的不满、对李伟的心疼,还有那被金镯子刺激出的不甘。

在他为她披上衣服的瞬间,她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李伟!”

周洁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决心,“别走!

别回上海了!

留在清河…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的债…我们一起扛!

苹果…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光,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对“安稳”的彻底背叛。

李伟完全愣住了。

他看着周洁抓住他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看着她眼中不顾一切的光芒。

一起扛?

这个曾经被他呵护、如今在体制内安稳度日的女孩,竟然要和他一起跳进这深不见底的债务泥潭?

巨大的震惊、感动、还有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旧情,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

他反手握住了周洁冰凉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重新点燃了某种希望。

两人在雨后清冷的街头紧紧相握,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未来是深渊还是新生?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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