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青州城早己被岁月啃噬得坑洼不平的瓦片和石板路。
夜色浓稠如墨,将这座白日里喧嚣的城池紧紧裹住,只余下几点昏黄的光晕,在深巷的尽头鬼火般摇曳,那是属于“鬼市”的灯火。
鬼市没有招牌,没有固定的位置,只在特定的时辰,于这片被遗忘的城隅悄然开张。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不掉的复杂气味——陈年药材的苦涩、铁器上淡淡的血腥锈蚀、廉价脂粉的甜腻,还有角落里污水横流散发出的腐败气息。
人影幢幢,大多裹着深色的斗篷或蓑衣,面庞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交易在压低的嗓音和袖中手指无声的比划间迅速完成,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与戒备。
柳千夜就隐在这片暗影里。
他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旧袍,领口拉得很高,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
露出的皮肤在昏黄灯笼下显得异常苍白,像久不见阳光的玉石,薄薄的唇紧抿着,唇角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
只有那双眼睛,锐利、沉静,如同在深夜里觅食的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缓,但胸腔深处隐隐传来的闷痛,像一根冰冷的针,提醒着他体内盘踞不去的顽疾——寒髓症。
他需要药,需要“赤阳草”,那种至阳至烈的草药,才能暂时压住骨髓里透出的阴寒。
此刻,他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小摊前。
摊主是个干瘦如柴的老者,眼珠浑浊,指甲缝里塞满黑泥。
他警惕地瞥了柳千夜一眼,确认没有“尾巴”,才从摊子下油腻的破布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
“货呢?”
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柳千夜没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锦袋,无声地放在摊上。
袋口微敞,露出里面黄澄澄、成色极好的金叶子一角。
老者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贪婪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飞快地将锦袋揣入怀中,同时把油纸包推向柳千夜。
入手微沉。
柳千夜的手指修长,却没什么血色。
他迅速而熟练地解开纸包一角,浓烈辛辣、带着独特硫磺气息的药味立刻冲入鼻腔,里面躺着几株根须虬结、通体暗红如血的小草,正是他急需的赤阳草!
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掠过他眼底。
这药能让他再撑一个月。
交易完成,老者立刻像受惊的耗子般缩回阴影里,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柳千夜也迅速将药包贴身藏好,冰凉的药草隔着薄薄的衣衫,仿佛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意,对抗着身体深处的寒。
他转身欲走,融入身后更深的黑暗。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股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杀意,毫无预兆地如潮水般从巷口涌来!
柳千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的本能远快于思维。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脚下猛地一错,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毫无征兆地向左侧横移三尺!
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那是他赖以保命的绝技——“惊鸿掠影”!
“嗤!”
一声细微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破空厉啸,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激射而过,深深钉入对面潮湿的土墙。
那是一枚通体乌黑、闪烁着幽绿寒芒的细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柳千夜的心猛地一沉。
是“腐骨针”!
出手狠毒,淬有剧毒!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杀意的源头——巷口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瘦高的黑影。
那人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里,连头脸都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冰冷、漠然,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他手中,正端着一具精巧的机弩,弩槽里,第二点幽绿寒芒己然对准了自己。
目标是他!
不,是他刚拿到手的赤阳草?
还是他这个人?
念头电转间,杀手的第二枚毒针己然离弦!
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首取柳千夜心口!
柳千夜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腥甜,身体再次违背常理地扭曲、后仰,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避开了致命一击。
毒针擦着他的衣襟飞过,带起的劲风刺得皮肤生疼。
寒髓症带来的虚弱感在高度紧张和剧烈动作下疯狂反噬,肺部如同被冰锥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咳…”一声压抑的闷咳终于冲破喉咙。
不能再被动躲闪了!
柳千夜眼中厉色一闪,右手闪电般探入袖中,猛地向杀手的脚下甩出两颗鸽卵大小的黑色弹丸!
“砰!
砰!”
两声沉闷的爆响,刺鼻的浓白烟雾瞬间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开来,混杂着硫磺和辣椒粉的辛辣气味,遮蔽了视线。
“咳…咳咳!”
杀手显然没料到这一手,被浓烟呛得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
柳千夜不顾肺腑剧痛,全力催动“惊鸿掠影”!
他的身影在浓烟中变得飘忽不定,仿佛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贴着湿滑冰冷的墙壁急速游走,几个起落便窜入旁边一条更窄、堆满杂物的岔巷。
脚步声在雨水中急促响起,又迅速被更密集的雨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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