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金箔,喜烛,凤冠,雁羽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另一张脸冷笑,纤手一挥解去易容。
作为天命树神半片叶羽化身的神女,碧华神宫未来的主人,她距离登临神位只剩最后一步——夺取那个男人身上的另一半神力。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外头炸开了锅。
“不好了,新郎逃婚了!”
惊呼声从殿门处炸开,雁羽把红盖头一扔,足尖轻点跃上飞檐。
“不好了,新娘子也逃了!”
夜色中,她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跺脚大喊: “吖的,你倒是掀了盖头看看再逃啊! ”——追至人间灵川山洞:大红的软缎霞帔透着盈盈光泽,衬得她肌肤胜雪,雁羽把着眼前男子的领口,眼神里透着势在必得的流光,“还逃么?”
月光在男子眸底映出一点霜白,玉指穿过她细密的乌发,如一束缠枝的海棠。
他声音带着极力的克制,“阿羽……”雁羽忽然压近一步:“我说……我要! ”潮湿的寒意扑面而来,她扶起滑落的嫁衣,躺在青草织成的绒毯上,蜷了蜷掌心。
忽的,皱起眉,起身扯住正在整理衣裳的男子。
“神力呢?”
男子不理她,继续漫不经心地抚平衣摆的褶皱。
“叶砚尘!
你又诓我?”
她气得转身就要离去。
男子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面上虽是冷淡神色,眸底却透着灼热。
“急什么?
还未开始呢。”
她脸颊顿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半是被冒犯的怒火,一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那,那方才你与我是在……! ?”
男子垂着脸靠近,潮湿的呼吸交织在咫尺之间。
又来?
不等她反应,他的体温就透过额间相触的肌肤渗进来。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突然扣住手腕,喜服在指节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额间裂纹乍起一道金光,冲破石洞顶端,直冲天际。
那些涌入的神力裹挟着对方的记忆碎片翻涌而上。
————千年前,惊雷炸响,几束紫色的雷电带着天旨昭告人间:天命树神栖山因与帝妃昭劫私恋,有悖伦常,现引炎渊炽火将其二人一同焚灭,转生世间,永受轮回之刑。
天界苦崖前,耀帝头戴金冠,玄色龙袍尽显威严,他指间摩挲着一片闪着耀光的树叶,望着人间思忖了许久。
“他走后,天界势衰,不如留下......?”
“树神陨灭前将尽数神力灌于这片树叶,若他以后不能为天君所控,留下恐怕——后患无穷,请耀帝三思啊!”
身后仙官的眉间悬着一点丹砂红痣,屈身进言。
耀帝眼皮微微抬起,“这两全之法......”良久,他把树叶一撕为二,然后扬长而去,“以后这叶梗化笔,叶羽成书,择能者重补树神之位,就如此吧。”
叶梗饱受神力滋养率先化成人形,而后六百年过去,叶羽才略领神机。
——人间海滨茅草屋:晨光斜斜地透过木窗,在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木桌上敞开的书卷正飞快地翻着页,耀白的光环包裹着它忽闪忽闪地扩展。
耀光先是化作一团混沌的白,又慢慢修身成纤腰柳姿的少女。
少女几根如葱般的玉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纹理……就这么变成女人了?
她有些讶异,杏眼轻阖,努力回想着刚才识海里发生的一幕幕:混沌意识里,身为书灵的她先是化作一具男身,脖颈处围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棱块分明的胸肌滋着臭汗,脚下一双硕大的黑靴里隐隐冒出带着腥气的脚臭味儿。
她皱着眉头,一脸抑郁,寻了一处僻静的河边,一脑袋朝着河里扎了进去……“我宁愿做一本死书,也不要做男人!”恍惚间,天旋地转,一阵空灵又机械的女声传来:“即将为你选择性别:女”耀白的灵光一闪,便为她点了朱唇,抹了眉黛。
当再有意识的时候,便是在这茅屋的书台前。
喔豁,真的成仙了?
她起身在铜镜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继而又环顾四周。
屋内陈设简陋,墙角支着开裂的陶瓮,床上叠着几卷粗布薄被,收拾得倒是整洁。
唯一显眼的是整面墙的黄檀书架,桌台上放着厚厚的一沓宣纸,砚台里干涸的墨痕凝结成忧郁的深紫色。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她低头就看到桌子上还放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要啥来啥,做神仙的感觉也太爽了!
她抓起来就大快朵颐,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握着书卷的少年清冷的目光与桌前偷吃的她撞个正着。
她浑身一僵,咬了一半的包子“啪嗒”掉回盘子里,指尖还沾着些许碎屑。
是个姑娘?
少年只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似乎对屋内多了个大活人并不感到奇怪。
是个呆子??
她看着少年,下意识地捏了捏袖角,挤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来,想着随便就能糊弄过去。
“海边雾气浓,我不慎走错了屋子!
此处与我家格局相似,一时眼拙......”少年不理会她,自顾自地把手中的书卷放下,白色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书卷上的墨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是个聋子??
她自觉尴尬便悄悄地往门口挪步,眼瞅着要踱出去了,却被身后的少年叫住,语气平淡如水。
“你家桌子上也放着这么好吃的包子?”
她闻言顿住脚步,睫毛飞快地颤动,咬了咬牙,又面不改色地胡诌起来。
“其,其实我是逃荒路过此地,实在饥饿难耐才......那这云锦薄纱的襦裙......”少年打断她,目光从她精致的妆容扫到裙摆的金线刺绣。
她背过身子,指甲都快要掐进掌心里。
是个麻烦!!转瞬又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说着说着竟真的抹起了眼泪。
“妹妹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本姓祝,为自强而假扮男子求学,日久生情爱上了同窗,怎奈爹爹却把我另许给了当地太守之子,妹妹无奈才逃……你们二人不是化蝶了么?”
她瞳孔骤缩,嘴角咧出尴尬的弧度。
是个讨厌的!!少年倚着门框,垂眸看着她局促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顿时涨红了脸,也不装了,跺脚道:“臭男人你听好了!
我可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投在你家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伺候着!
若惹本仙不开心,本仙就把你变成......变成猪!”她拍着桌子,反而一副主人家的姿态,索性大方坐了下来。
本仙还就不走了!少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她立刻摆手阻止,“这是仙旨,不得忤逆!”
说完便转过身去。
哪知身后竟真的传来几声“哼哼叽叽”的猪叫。
真变猪了?
她寻声望去,此刻一张冷漠的猪脸映入眼帘,她揪了揪那人的大耳朵,笑出的眼泪晶晶亮,衬得两颗眼珠像是会发光的黑曜石。
转瞬间又拉下脸来,一脸嫌弃。
嘁,连变成猪都是一张臭脸,真是让人不爽。
夜幕降临时,她心安理得地霸占了床铺,裹着麻布被子翻了个身,很快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猪头少年”无奈将书卷铺在地上,看着她熟睡的侧脸,轻轻叹了叹,然后闭目养神 : 刚化形就这么闹腾。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复原的少年身上,为清冷的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次日清晨,她扶着额头坐起身,只感觉浑身发软,脑袋昏沉得厉害。
这感觉,像是要升天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看见少年正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的笔墨,便伸手掐起他的下巴,水润的杏眼故意瞪得滚圆。
“是不是你给本仙下毒了?
毒害神仙可是要变成猪的!”
少年拍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肚子饿了而已。”
她凝眉盯着他,他却不抬眼看她。
一个文弱书生,谅他也不敢。
良久,她拍着桌子示意,“那把好吃的都拿上来吧。”
但少年依然头也不抬,转身收拾着床铺,随手捡起几根纤长的发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昨天不是都被仙子吃光了。”
她双臂叉在腰间,柳眉倒竖,故作凶狠。
啥意思啊?
装穷?
可他的白衣上还绢着金丝呢!
几番翻箱倒柜之后,她只找到几支破笔和一个嵌着翡翠的荷包,用手捏了捏,感觉里面空空如也,气得一跺脚,转身跑出了屋子去。
——不一会儿,少年便听到院墙外传来了嘻嘻哈哈的聊天声,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个令人不省心的“仙子”。
于是他站起身,顺着声音走到院子墙边,倚墙站着,瞧着眼前这荒唐的场面 。
少女正喜笑盈盈地抱着几个馒头和一盘腌肉对着街头的大姐假意推脱。
“这多不好意思。”
大姐揉捏起她白嫩的小脸蛋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姐姐家里无儿无女,吃不上那么多,不够的话再来找姐姐拿。”
少女一脸欣喜,装作乖巧的模样,“干娘”二字竟脱口而出。
“以后我就是您的亲闺女!”
少年两眼一黑,雷得差点背过气儿去。
——屋内,少年斜倚桌边,墨色长发随意用一支笔挽着,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云鹤般的清俊眉眼此刻似结着寒霜。
她悄悄抬眼打量少年,忽然快速夹起一块腌肉,举到他嘴边,眨巴着眼睛笑道:“尝尝?”
少年不领情地别过脸去,仍旧紧锁眉头。
嘁,不识好歹。
她收回手,冷笑道:“分你一半是把你当猪养着,那你就吃......嗯......这半个馒头吧!”臭脸怪,饿死你!“那姐姐看着不过三十有余,你也叫的出口?”
“你怎知本仙仙寿?
万一我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仙呢?”
她扬起下巴哼了声,眼波斜斜睨了少年一眼,指尖敲着桌沿晃悠。
“你若天天给本仙供上鱼肉琼浆......喊你声‘爹爹’也不是不行。”
她眼尾突然上挑,笑声故意拖得绵长。
假清高,气死你!少年指尖发颤,猛地起身将院子里晒得蓬松的锦缎被子一把扯下,扔在了草棚里。
“都说仙人是餐风饮露,今夜便请仙子在这草棚安歇,也好借着月光清清你那一身烟火浊气。”
她杏眼瞪得滚圆:“你居然敢?”
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少年推到了门外,反锁了屋门。
“变猪,变猪,你给我变成猪!”简陋的屋门被拍得“哐哐”作响,骂骂咧咧的声音也随着夜色越来越沉。
她仰躺在晒出甘草味儿的草垛上,成群的蠓虫嗡嗡盘旋,在她耳畔织成恼人的音网,只能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脖颈。
“臭脸怪!
等我飞升那日,定要将你点化成拱泥的蠢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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