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赭石颜料,缓缓浸染着有虞氏部落的每一寸土地。
火塘里跳动的火苗,将陶土墙壁映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松木香气与陶泥气息的独特味道。
有仍氏的使臣像一截烂木头,"砰" 地栽倒在陶罐堆里时,部落的火塘边终于安静了。
陶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几片陶片应声而裂,在地面上划出细碎的纹路,仿佛是这个部落无声的抗议。
女英蹲下身,指尖沾了沾对方嘴角溢出的白沫,轻轻戳了戳那张紫涨的脸,眼尾微挑,嘀咕道:"这乌头的劲儿比我预想的还大……" 她回头冲姐姐眨眼,杏眼弯成狡黠的月牙,"阿姊,这个是不是比前两个耐扛?
"娥皇扶着额头,发间的骨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手里的星象盘都差点摔了。
她素白的手指捏着盘上的青铜指针,蹙眉嗔道:"你管这叫‘耐扛’?
再这样下去,整个东夷的部落首领都要被你毒翻了。
" 夕阳的余晖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为她温婉的面容镀上一层暖光。
"怪我咯?
" 女英拍了拍手上的药渣,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的陶片,发出沙沙声响。
她一脸无辜,歪着头道:"阿爹让我负责酿酒待客,可没说不准加料。
" 她的袖口不经意间露出半截缠着草药的布条,那是她捣鼓各种药材留下的痕迹。
"你加的是料吗?
那是砒霜的亲戚!
" 娥皇指着一地狼藉的陶器,破碎的酒碗与歪斜的陶罐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上个月毒晕了有扈氏的胖子,上上个月放倒了防风氏的独眼龙,今天又……""嘘 ——" 女英突然竖起耳朵,身形如灵巧的狸猫般警惕起来,"脚步声,又来一个!
" 她迅速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的正是她秘密调配的 "特殊酒料"。
门帘猛地被掀开,裹挟着一阵凉风,部落长老黑着脸冲进来,白发在风中凌乱。
他看见地上横陈的使臣,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胡子气得一抖一抖:"这、这是第几个了?!
" 他拄着的枣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发出 "咚咚" 的声响。
娥皇立刻把星象盘塞进袖子里,挺首脊背,摆出端庄淑女的样子,声音轻柔:"长老,这位贵人大概是喝醉了……" 她的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关切,让人几乎要相信她的说辞。
"醉个鬼!
" 长老一脚踢翻酒坛,褐色的酒液在地上蜿蜒成河,浸湿了旁边的陶片,"人家还没喝呢!
刚进屋就一头栽地上了!
"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指着女英的鼻子抖啊抖,"是不是你小子 —— 咳咳,是不是你这丫头又下毒?!
"女英歪头,眼睛清澈得像刚出生的羊羔,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怎么会呢?
我可是按祖传秘方酿的酒,说不定是这位贵人身子虚。
" 她说话间,裙摆下悄悄踢走了一个装着药粉的小纸包。
长老气得差点心梗,正准备咆哮,忽然一个族人慌慌张张冲进来,脚步踉跄,险些摔倒:"长、长老!
陶唐氏的使者到了!
尧帝派人来提亲了!
""什么?!
" 这回连娥皇都绷不住了,素来沉稳的面容闪过一丝惊讶。
地上的 "尸体" 突然抽搐了一下,嘴唇翕动,喃喃道:"陶唐氏…… 竟…… 抢先……" 说完彻底晕了过去,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呼噜声。
女英和娥皇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浮现一个念头 ——这下玩大了。
夜幕如一张黑色的巨网,笼罩着整个有虞氏部落。
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声,与更夫梆子的敲击声交织在一起。
入夜后,娥皇爬上了部落最高的桑树。
粗糙的树皮蹭过她的手掌,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她倚着粗壮的枝干,指尖拨弄着骨制的星象盘,盘上的青铜指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北斗的斗柄歪得离谱,紫微垣里帝星黯淡,更糟糕的是 —— 火星犯太岁,正好砸在她们部落的星区上。
"凶兆啊……" 她叹气,声音被夜风吹散。
"凶个屁。
" 女英突然从树梢倒吊下来,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下,吓得娥皇差点摔下去。
"诶诶诶 ——" 女英一把抓住她的腰带,手腕上缠绕的草药手链蹭过娥皇的衣袖,"你说你,天天看星星,看出什么名堂了?
"娥皇拍开她的爪子,星象盘在手中微微晃动:"看出你下个月会摔断腿。
" 她故意板着脸,眼中却藏着笑意。
"骗人!
" 女英笑嘻嘻地翻上树杈,裙摆扫过桑树叶,发出沙沙声响,"要是真能算那么准,你怎么没算到陶唐氏会来提亲?
" 她伸手摘下一颗桑葚,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娥皇沉默了一会儿,月光洒在她侧脸,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她轻声道:"…… 我算到了。
"女英的笑容凝固了,手里的桑葚差点掉下去。
"三个月前,荧惑守心;两个月前,彗星扫文昌;上月十五,月掩轩辕。
" 娥皇的指尖在星象盘上划出一连串轨迹,青铜指针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帝尧要嫁女儿,但不是嫁我们 —— 是要我们‘娶’他的人。
"女英瞪大眼睛:"你是说…… 舜?
那个传说中‘目有双瞳’的怪胎?
" 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据说舜的双瞳能看透人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娥皇点头:"陶唐氏想吞并我们有虞氏的制陶术,联姻是最快的方式。
"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望着远处陶唐氏使者的帐篷,那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女英突然暴起,一拳砸在树干上,桑葚扑簌簌砸了两人满头满脸。
"凭什么?!
" 她咬牙切齿道,"我宁愿嫁给刚才那个被毒晕的!
至少他能被毒晕!
"娥皇抹了把脸上的果汁,突然笑出声:"所以…… 你其实研究过怎么解乌头毒?
" 她挑眉看向妹妹,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女英撇嘴:"当然,解药就在我袖子里,谁知道那帮废物连一口都撑不住……" 她晃了晃袖子,里面传来小瓷瓶碰撞的清脆声响。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大地的叹息。
姐妹俩望着远处篝火旁跳舞的族人,陶唐氏使者的帐篷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铜磬的声音 —— 那是比她们部落先进得多的乐器。
娥皇突然说:"其实我有个计划。
"女英眼睛亮了:"下毒?
" 她兴奋地搓了搓手,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不," 娥皇指向部落西北角的陶窑,那里正冒着袅袅青烟,"明天他们要参观我们的釉陶秘方。
" 她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你说,要是在釉料里加点‘料’……"女英立刻会意:"让他们烧出来的陶器全是歪瓜裂枣?
哈哈哈 —— 等等!
" 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可咱们自己的陶工怎么办?
"娥皇从怀里掏出一块奇怪的青石,石头表面泛着奇异的光泽:"前天发现的,放在窑里能稳定火温。
" 她眨眨眼,"让咱们的人用这个,其他的……"两姐妹击掌,异口同声:"—— 活该他们炸窑!
" 清脆的击掌声在夜空中回荡,惊起了树梢上的夜枭,扑棱棱飞向远方。
第二天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有虞氏部落。
陶唐氏的使者团趾高气扬地站在陶窑前,衣饰华丽,与周围朴素的陶窑形成鲜明对比。
为首的舜穿着精致麻衣,衣摆上绣着云纹,眉心的玉坠晃得人眼花 —— 但最扎眼的是他的眼睛。
"真的有两个瞳孔诶……" 女英躲在姐姐身后,小声嘀咕。
她踮起脚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娥皇眯眼观察,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是白翳,他左眼有毛病。
" 她注意到舜在阳光下面不自觉地偏头,似乎在躲避光线对左眼的刺激。
舜正结结巴巴地跟长老客套:"在、在下…… 受、受尧帝之、之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长老的表情逐渐扭曲,眉头皱成一个 "川" 字。
女英憋笑憋得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突然被姐姐掐了一把,疼得她差点叫出声。
"这位就是舜大人吧?
" 娥皇上前一步,仪态端庄,裙裾轻扬。
她微微行礼,声音温柔:"请允许我为您献上迎宾酒。
" 她身后的女英端着酒坛,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舜的脸唰地红了,像熟透的柿子:"不、不、不必……" 他连连摆手,后退半步,却被身后的使者推了回来。
"要的要的!
" 女英蹦出来,递上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酒液在晨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我们部落特酿 —— 喝了能治口吃哦!
" 她眨了眨眼,故意凑近舜,身上的药草香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舜犹豫地接过酒杯,手指微微颤抖。
使者团众人屏住呼吸 —— 过去三天,这姐妹俩己经用 "迎宾酒" 放倒七个竞争对手了。
舜深吸一口气,仰头饮尽。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没倒!
女英瞪大眼睛,嘴巴张成 "O" 型。
娥皇也露出震惊的神色,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星象盘。
舜却突然打了个嗝:"呃…… 桑、桑寄生?
还、还有甘、甘草……" 他咂咂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娥皇震惊地看向妹妹。
女英傻了:"这结巴居然懂药理?!
"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舜,心里暗暗后悔没在酒里多加一味药。
舜不好意思地挠头:"家、家母是、是医者……" 他的声音依旧结巴,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狡黠。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突然,西北角传来 "轰隆" 一声巨响 —— 陶唐氏的工匠炸窑了。
浓烟如黑色的巨龙冲天而起,伴随着碎裂的陶片西处飞溅。
陶土的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呛得人首咳嗽。
而在浓烟中,唯有有虞氏的陶窑静静燃烧,青烟首上,像一根嘲笑的手指。
窑口的火光映在舜的脸上,将他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
舜望着烟柱,突然笑了。
他转身对长老行礼,这回居然不结巴了,声音沉稳有力:"请允许我向二位小姐学习制陶。
" 他的眼神中带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己经看透了姐妹俩的小把戏。
娥皇和女英再次对视。
——这家伙,八成是装的。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看着舜从容的模样,她们知道,一场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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