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里悬浮着昂贵的熏香,却盖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许杉赤脚站在房间中央,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
他的面前,并非画布或刻刀,而是一池被特殊力场束缚、微微荡漾的液态虚空 --那是“梦媒”,贵族们用来承载定制幻梦的奢侈品容器。
“开始吧,‘墨手’。”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声音的主人隐在单向可视的玻璃穹顶之后,是这座华美囚笼的主人,也是许杉此刻的“雇主”--监察官赫伦。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记录水晶,准备捕捉这即将诞生的、价值连城的梦境切片。
许杉没有回应。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
每一次“造梦”,都像是一次献祭前的净身仪式。
他需要调动那蛰伏在灵魂深处、既令他恐惧又令他着迷的力量。
意念沉入深渊。
起初,是细微的瘙痒,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骨髓深处爬行。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从心脏泵向西肢百骸,不是火焰的炙烤,更像某种浓稠的、活性的物质在血管里奔流。
他的皮肤开始发出微弱的、不自然的冷光,如同浸在月光下的薄瓷。
墨,涌动了。
许杉猛地睁开眼!他的瞳孔深处,不再是人类的色泽,而是翻滚、旋转的浓郁墨黑,仿佛连接着宇宙诞生前的混沌。
他抬起右手,王指张开,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嗡--"低沉的共鸣响起。
他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地面,竟如水面般漾开一圈圈涟漪。
那池被束缚的“虚空”梦媒剧烈沸腾起来,像被无形的巨手搅动。
许杉的意念就是画笔,他的生命力就是颜料。
具象开始流淌.一抹深邃到几乎吞噬光线的靛蓝从虚空中析出,缓缓凝聚成一朵正在绽放的夜昙。
花瓣的边缘流淌着星屑般的光点,如梦似幻。
接着是缠绕其上的银色藤蔓,藤蔓上凝结的露珠里,竟倒映着某个逝去夏日的碎片--孩童的笑声、青草的气息,清晰得令人心碎。
这是客户要求的“童年乐园的永恒夏夜”。
创造在继续,瑰丽而迅疾。
墨色的能量丝丝缕缕地从许杉的指尖、甚至眼耳口鼻中逸散出来,如同燃烧自己升腾起的黑烟,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着,注入那沸腾的梦媒,化为幻境的一部分。
代价,初显了。
许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剧痛!那不再是灼热,而是尖锐的、被剥离的痛楚。
他清晰地“感觉”到--不是用皮肤,而是用灵魂--自己的一部分正随着那些墨色的能量被抽离。
他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指尖触碰到皮肤下异常清晰的血管纹路。
他低头。
借着脚下大理石冰冷的反光,许杉看到了自己左腕内侧的皮肤。
那下面,几条细微的血管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的墨线状态,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纯粹的黑。
那片区域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透明,仿佛底下的血肉骨骼正在缓慢地…消融。
一种冰冷的虚无感,正从那里向全身蔓延。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里挤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视线开始模糊,那精心构筑的夜昙和银藤在眼前摇曳、重叠。
“专注,许杉!”赫伦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客户要的是完美无瑕的‘永恒夏夜’,不是半成品!这点代价…值得。
"许杉咬紧牙关,下唇渗出血珠,那血色竟也带着一丝不祥的暗沉。
他强迫自己再次集中精神,将翻涌的痛苦和恐惧死死压回意识的深渊。
更多的墨色能量被榨取出来,注入梦媒。
那夜昙开得更加盛大,藤蔓上的露珠里,甚至浮现出客户童年爱犬奔跑的虚影,栩栩如生,带着令人落泪的温度。
脚下的墨色涟漪扩散得更广了,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的地面。
许杉站在中央,如同站在一片不断吞噬他存在的、活着的墨潭之上。
他创造着极致的美梦,而构成他“许杉”这个存在的实体与记忆,正化作供养这美梦的“墨”,悄然流逝。
一滴粘稠如墨的汗珠,从他苍白的额角滑落,滴在脚下光洁如镜的黑石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暗影。
墨在奔涌。
生命在褪色。
一场以自身为祭品的华丽沉沦,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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