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肉下的简历

1 毕业后的沉沦毕业，像一场盛大狂欢后骤然熄灭的灯。灯光熄灭，人群散去，只留下我，

陈默，独自站在满地狼藉的黑暗里，手里那张薄薄的文凭，此刻沉甸甸得如同铅块。

几个月了？我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窗外是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窗内，

我的小房间却像一个正在缓慢凝固的琥珀，而我，就是里面那只徒劳振翅的虫子。

简历投出去多少份了？三百？五百？

邮箱里除了屈指可数的、冰冷的系统自动回复“感谢您的投递，但很遗憾……”，

再无其他声响。它们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泛起。希望被反复碾碎，成了齑粉，

吸进肺里，沉甸甸地坠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体重秤上那个顽固攀升的数字，

还有镜子里那个日益模糊、边界消失的轮廓。白天是混沌的。窗帘厚重地垂着，

隔绝了恼人的日光，也隔绝了那个光鲜亮丽、似乎运转良好却唯独容不下我的外部世界。

床铺是我唯一的堡垒，也是唯一的牢笼。只有到了深夜，当整座城市终于安静下来，

我才会像幽灵一样苏醒。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幽幽地照亮我面前堆积如山的零食包装袋——薯片碎屑粘在键盘缝隙里，

膨化食品的空袋子像被吸干的海蜇皮，瘫在油腻的地板上，巧克力包装纸蜷缩在鼠标旁边。

胃袋像一个填不满的黑洞，机械地咀嚼吞咽，

是唯一能暂时麻痹那尖锐存在感的空洞和焦虑的手段。

腻的奶油味、咸腥的薯片味、辛辣的泡面调料包味……各种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混合，

最终沉淀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的气息，顽固地附着在每一寸空气和我的皮肤上。

我像一滩在阴暗角落缓慢发酵、逐渐失去形状的果冻，瘫在电脑椅上，

手指却控制不住地点开了朋友圈。指尖滑动，指尖滑过屏幕，

每一次轻触都像在揭开一道结痂的伤口。林薇的头像跳出来，埃菲尔铁塔优雅的剪影下，

她举着一杯剔透的香槟，笑容明媚得刺眼，

配文是法语的“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指尖再往下滑，

苏婷的动态更直接：一张崭新的工牌特写，“高级客户经理”的头衔清晰得扎眼，

背景是气派的落地窗和城市天际线。她配了个奋斗的拳头表情。最扎心的，

往往是曾经你以为和你站在同一起跑线，甚至落后于你的人。王晓琳，

大学四年稳稳占据着挂科红榜前三的名字，此刻正占据着直播间的人气榜首。

镜头里妆容精致，巧笑倩兮，对着手机屏幕熟练地喊着“宝宝们，三二一，上链接！”，

背景音是疯狂涌入的订单提示音。屏幕右下角那个不断滚动的销售数字，像一把小锤子，

精准地敲打着我脆弱的神经。心脏猛地一缩，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胸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刚才塞进去的那些廉价薯片和甜腻蛋糕的味道猛地涌上喉咙口，酸腐不堪。

我狼狈地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冰冷的瓷砖贴着我的脸颊，镜子里映出一张浮肿、油腻、眼神空洞的脸。

蓬乱的头发像一团枯草，宽松睡衣的领口被蹭得歪斜，露出一截松弛的脖颈皮肤。这就是我，

陈默。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一个被社会遗弃的、发霉的废物。

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手机屏幕还亮着，

王晓琳直播间的喧嚣背景音隐约传来，像是对我无声的嘲讽。

日子就这样在灰败的自我厌弃中黏稠地流淌。某个深夜，胃袋又发出空洞的鸣叫，

冰箱里除了几瓶过期的酸奶，空空如也。

我不得不套上那件沾着油渍、几乎要被撑破的旧卫衣，像一只畏光的鼹鼠，

低头冲进楼下24小时便利店的刺眼光线里。货架上的食物在灯光下泛着不真实的油光。

我麻木地抓起两个打折的饭团，又习惯性地伸向那排五颜六色的薯片和巧克力棒。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一包烧烤味薯片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在身后响起：“陈默？……是你吗？”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我僵硬地转过身。是他。李哲。

我的前男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稳干练的气息。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妆容清淡，气质温婉，

正挽着他的手臂，好奇地看着我。李哲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

又迅速扫过我手里抓着的饭团和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食，以及我身上那件紧绷、邋遢的卫衣。

他的眼神里，惊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尴尬、难以置信，

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好久不见。”他扯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声音有点干涩，

“你……变化好大。”空气凝固了。便利店单调的背景音乐此刻像尖锐的噪音。

我的脸颊火烧火燎，耳膜嗡嗡作响。变化好大？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

视线落在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购物篮里——篮壁光滑，清晰地映出一张脸：浮肿，苍白，

眼神涣散，嘴角甚至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不知何时留下的食物碎屑。

油腻的头发胡乱地贴在额角。那不是我！

那个曾经在图书馆里神采飞扬、在辩论赛上侃侃而谈的陈默，

怎么会变成购物篮里这个……这个面目模糊、令人作呕的倒影？“啊……是，是啊。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巨大的羞耻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毁灭性的清醒感，像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

李哲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但我已经无法忍受再多一秒停留在他和他身边女孩的目光里。我猛地转过身，

像一个失控的、笨重的陀螺，跌跌撞撞地冲向收银台。

手里的购物篮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台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收银员被吓了一跳。

“结账！”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我粗暴地把那两个饭团扫到一边，

然后，双手抓住购物篮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它倒扣过来！哗啦啦——！

薯片、巧克力棒、饼干、泡面……所有那些我用来麻痹痛苦、填充空虚的垃圾食品，

如同被引爆的垃圾山，倾泻而出，滚落一地，花花绿绿的包装散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狼藉一片。整个便利店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我这个方向。

我死死盯着地上那堆刺眼的、象征着我的沉沦与逃避的垃圾，胸口剧烈起伏。几秒钟死寂后，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不要了。”说完，

我猛地推开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门，一头扎进外面深秋冰冷的夜色里。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却奇异地让我混乱滚烫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2 觉醒与重生回到那个散发着颓败气息的小房间，我没有开灯，

径直走到那面落满灰尘的穿衣镜前。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微光，

勉强勾勒出镜中那个庞大、模糊的轮廓。黑暗里，我死死盯着镜子，

视线仿佛穿透了脂肪堆积的皮囊，穿透了自怨自艾的迷雾，

那个被深深掩埋、濒临窒息的灵魂——那个曾经骄傲的、不甘平庸的、渴望证明自己的灵魂。

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从那个被遗忘的角落猛然爆发出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行动，

几乎是在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毁灭和重建双重决绝的冲动下开始的。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稀薄的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时，我已经站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深陷在床铺的泥沼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期待，

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悲壮的、破釜沉舟的紧张。我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

猛地拉开了那扇隔绝了外界许久的窗帘！

“哗啦——”积攒的灰尘在骤然涌入的光线中狂乱飞舞，形成一道混沌的光柱。窗外，

城市灰蒙蒙的轮廓清晰起来，车流声、隐约的人声瞬间涌入这死寂的空间，

带着一种生涩却真实的活力。久违的、甚至有些刺眼的晨光，毫不留情地泼洒进来，

照亮了房间里每一处狼狈的细节：墙角堆积如小山的零食包装袋，

桌面上凝固着油渍的外卖盒，还有地板上散落的衣物。光线像一把无情的解剖刀，

将这个凝固的琥珀彻底剖开，将里面所有腐朽和不堪暴露无遗。我眯起被光线刺痛的眼睛，

没有犹豫，转身走向墙角。抄起那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动作近乎粗暴地开始清扫。

薯片袋、巧克力包装纸、油腻的泡面桶、空饮料瓶……所有象征着沉沦和逃避的垃圾，

被一股脑地塞进袋子。袋子迅速膨胀、沉重，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拖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清理完垃圾，

我站在空旷了许多、却依旧弥漫着颓败气息的房间中央，打开手机。指尖冰冷，

带着细微的颤抖。屏幕的冷光映亮我的脸。我找到求职软件，点开个人资料。

光标停留在用户名那一栏——“默然沉浮”。这个用了四五年、带着点自怜意味的名字，

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删掉。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

用力地、一个一个字母地敲下新的用户名：“陈默_再吃就去死”。确认。冰冷的字符，

像一道血淋淋的符咒，烙在屏幕上，也刻进了心里。一种近乎自残的清醒感，

尖锐地刺激着神经。减肥和求职，是两条并行、同样布满荆棘的战场。

饥饿感在最初几天像一头蛰伏的凶兽，在胃里疯狂咆哮撕咬。深夜，

当身体对碳水化合物的渴望达到顶峰时，冷汗会浸透睡衣，我蜷缩在沙发上，

牙齿死死咬住抱枕的一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身体的痛感来对抗那汹涌的本能。

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可怜巴巴的几颗鸡蛋。意志力在深夜最为脆弱，好几次，

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划开了外卖软件，炸鸡汉堡的图片在屏幕上诱惑地闪烁。每到这时，

那个在便利店购物篮里看到的、臃肿而绝望的倒影，还有李哲那句“变化好大”，

就会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窜出来，狠狠噬咬我的神经。“再吃就去死。”我在心里默念，

每一个字都像在嚼碎玻璃。手指痉挛着，最终猛地按下了关机键。黑暗吞没了手机屏幕，

也暂时吞没了诱惑。运动更是炼狱。第一次跟着网上找到的入门健身视频尝试，仅仅十分钟，

心脏就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汗水糊住了眼睛，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肺部火烧火燎。

我瘫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条搁浅垂死的鱼，大口喘息，咸涩的汗水流进嘴里。

放弃的念头无数次闪过。然而，身体深处那个被唤醒的声音，

那个不甘心在脂肪和自怜中腐烂的声音，微弱却异常固执地尖叫着：“起来！陈默！

给我起来！”我爬起来。一次，两次，十次……哪怕动作变形得像滑稽的木偶，

哪怕第二天浑身酸痛得如同被拆开重组。求职的战场同样残酷。

简历在“陈默_再吃就去死”的账号下，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依旧大多杳无音讯。

偶尔有面试通知，每一次都像一次艰难的拔河。我需要提前很久开始准备，

唯一一套能勉强塞进去的深色西装尽管扣子需要借助别针的魔力才能艰难合拢熨烫平整，

用厚厚的粉底试图掩盖因作息混乱而格外明显的黑眼圈和憔悴面色。面试官的目光，

无论是否带着审视，落在我身上时，都像带着实质性的重量。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目光在我紧绷的西装外套、在我努力吸气收腹的腰腹线条上停留。

那些关于职业规划、专业能力的提问，

常常伴随着对方不经意间扫过我简历上空白期时长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每一次面试结束，

走出那冷气开得很足、窗明几净的写字楼，回到自己那个依旧简陋的小房间，

脱下那身束缚的盔甲，疲惫和挫败感就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放弃吧，陈默。

”一个声音在心底低语，“看看你，怎么可能竞争得过别人？”我倒在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污渍，眼泪无声地滑进鬓角。放弃吗？

回到那个用零食包装袋筑起的、散发着甜腻腐败气息的巢穴里？

让购物篮里那个倒影成为永恒？不！那个在便利店决绝地倒掉零食的陈默，

那个在镜子里看清灵魂的陈默，在心底发出了更响亮的嘶吼。她一把擦掉眼泪，

赤着脚跳下床，打开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照亮她红肿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开始疯狂地修改简历，逐字逐句地打磨，搜索着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最基础的岗位。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密集而坚定的声响，像在凿开坚冰。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