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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小说推《何为长乐》是青泙创作的一部古代言讲述的是苏清沅萧彻之间爱恨纠缠的故小说精彩部分:《何为长乐》是一本古代言情,婚恋,虐文小主角分别是萧彻,苏清由网络作家“青泙”所故事情节引人入本站纯净无广欢迎阅读!本书共计270171章更新日期为2025-07-06 06:05:31。目前在本完小说详情介绍:何为长乐
主角:苏清沅,萧彻 更新:2025-07-06 09: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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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错错错太安雪,庭梅冽,玉簪藏袖寒酥结。萧墙锁,朱门左,半生缘欠,
两心相隔。错,错,错。温郎别,音尘绝,朔风长卷边关月。烽烟迫,旌旗迫,红妆成祭,
锦书难托。寞,寞,寞。.....太安城的雪,是从申末开始落的。
苏清沅站在百花庭的九曲回廊下,指尖拂过廊柱上结的薄冰。昔日名动京华的花园,
此刻只剩几株老梅开得疯魔,白瓣上凝着雪,红蕊里冻着冰,一半是孤洁,一半是凄艳。
“夫人,”贴身侍女晚晴捧着暖炉走近,声音压得极低,“方才前院来报,边关八百里加急,
说是……萧将军那边,与北狄打了几场,有胜有败。”雪粒子打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
苏清沅望着梅枝上栖息的一只寒鸦,良久,才从唇间逸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透着刺骨的凉:“有胜有败?”她重复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还真是虎父犬子啊!
当年镇国大将军踏平漠北时,可从不说‘有胜有败’这等窝囊话。”晚晴吓得脸色发白,
连忙低下头,不敢接话。谁都知道,镇国大将军萧烈是战死在燕云关的英雄,
而如今驻守朔方的萧彻将军,是他唯一的儿子。只是这对父子,一个是烈火燎原的战神,
一个……在太安城的贵女圈里,曾是放荡不羁的代名词。“下去吧,”苏清沅摆了摆手,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没我的吩咐,谁也别来扰。”廊下只留下她一人。
风雪卷着梅香扑来,她抬手拢了拢狐裘披风,触到衣襟下藏着的硬物——那支羊脂玉簪,
被体温焐得微暖。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簪身,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两句小楷的刻痕,
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旧伤。记忆的潮水,伴随着落雪,悄然漫过心堤。
……苏清沅的前半生是在太安城承明坊的苏府里度过的。父亲苏文谦官拜中书令,
是大晟王朝中枢政务的执掌者之一。母亲出自江南望族,精通琴棋书画。苏府的门庭,
不像上柱国那样沾染铁血,而是终日萦绕着墨香与茶香。府中藏书楼有三层高,
从经史子集到佛经道藏,琳琅满目。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女,苏清沅从五岁起,
便由父亲亲自开蒙,读《女诫》,背《诗经》,学握笔,练簪花小楷。“清沅,
身为文官之女,言行举止当如兰芷,内修德,外修仪。”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母亲则教她抚琴弈棋,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谬论,“然才需雅,需隐,不可外露锋芒”。
她确实做得很好。及笄之年,已能背诵《论语》《孟子》,能弹《高山流水》,能弈盲棋,
一手小楷写得比许多男子还要周正。京中贵女圈称她“瑶台月”,不仅因她生得眉目如画,
更因她身上那股疏离清傲的气质——那是长年浸淫在经史子集里,不自觉养出的衿持有余,
活泼不足。但无人知晓,在那些端庄娴静的表象下,苏清沅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小世界。
她最爱的地方,不是藏书楼的经史区,而是角落里堆放“杂书”的隔间。
那里有被父亲斥为“不登大雅之堂”的话本传奇:《西厢记》里私会的崔莺莺与张生,
《李娃传》中情痴的荥阳公子,还有那些绿林好汉、江湖儿女的故事。每当午后,
女红做得累了,她便会偷偷溜到这里,借着窗棂透进的光,
翻开一本本用蓝布包着书皮的话本。话本里的世界,比《女诫》鲜活,比棋盘灵动。
那里有“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呐喊,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有不顾门第悬殊的痴缠,有浪迹天涯的自由。她常常看得入了迷,直到侍女寻来,
才慌忙将话本塞进被褥底下,心跳如鼓。某个夏日午后,
她躲在假山后的凉亭里看《霍小玉传》,看到李益负心,霍小玉泣血而亡,忍不住落下泪来。
恰逢母亲寻来,见她对着一本蓝布书抹泪,以为她读史伤怀,还夸她“心软仁善”。
她不敢说实话,只含糊应着,心里却想着:若我是霍小玉,定不要那薄情郎的状元郎,
只要他一句真心。这样的心思,不敢示人,却在心底悄悄发了芽。
她渴望着话本里那样的爱情——无关门第,只凭心意,有个如玉的公子,
能懂她藏在经史下的柔软,能陪她看遍话本里的风景。十六岁那年,
苏清沅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展露才名,是在琼林宴上。父亲苏文谦作为主考官之一,
带她列席观礼。席间,新科进士们吟诗作赋,意气风发。轮到探花郎温景然时,
他以“太安春色”为题,出口成章,末了却笑着说:“学生不才,愿请苏相府千金赐教一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苏清沅坐在角落,原本只是安静地看着,闻言微微一怔。
父亲朝她点头示意,她才起身,走到席间备好的书案前。温景然已研好墨,递过一支狼毫,
眼神温煦:“苏小姐,‘东风拂柳千丝绿’,下句学生想以‘月色’对之,却总觉意境不足。
”苏清沅看着纸上的上句,又望了望窗外渐沉的暮色,沉吟片刻,
提笔写下:“月色临波万点银。”字迹娟秀中透着风骨,意境清绝,引得满堂喝彩。
温景然更是眼中一亮,拱手道:“苏小姐才思敏捷,令学生佩服。
”那是她与温景然的第一次正式相遇。他是从江南来的寒门才子,生得面如冠玉,性情温润,
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他不像京中贵胄子弟那样张扬,也不像老学究那般刻板,
他懂她话本里的向往,也欣赏她藏在清冷外表下的才华。上元节的灯市,
是他们感情的催化剂。朱雀大街上灯火如昼,人流如织。温景然提着一盏兔子灯,
在人群中找到她,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他带她去吃冰糖葫芦,去猜灯谜,
走到一个卖玉器的摊子前,他停下了脚步。“清沅小姐,”他声音比平日低了些,
带着一丝紧张,“这个……送你。”那是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玉质温润,
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苏清沅接过,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心跳漏了一拍。她翻转玉簪,
看到背面刻着两行极小的楷字,笔力秀雅——“愿逐月华流照君”她认得这是温景然的笔迹。
这句诗出自《春江花月夜》,原句是“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暗含着相思相望的情意。她抬头看他,见他耳根微红,眼神却无比认真。
“我……”温景然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喧闹打断。一匹高大的黑马蛮横地冲开人群,
马上少年郎一身黑衣,神情桀骜。马蹄踏翻了几个摊子,尖叫声四起。少年郎正是萧彻。
他就像是一轮刚刚升起的炽烈骄阳,横冲直撞将京城繁华之下的安定湖水掀起层层涟漪,
让人不得不注视目光。那是苏清沅第一次见到这么骄傲的人,
也是第一次见到京城之外的烈风、黄沙和无边无际的草原。萧彻勒住马,马儿人立而起,
引得周围百姓一阵惊呼。温景然下意识将苏清沅护在身后,而苏清沅的全部心神,
都系在那支险些掉落的玉簪上。萧彻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对周遭的混乱视若无睹。
他拍了拍马脖子,才懒洋洋地看过来,目光在温景然和苏清沅之间打了个转,
最后停在苏清沅紧紧攥着玉簪的手上,嘴角一撇:“哟,这是什么宝贝,吓成这样?
”他声音不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苏清沅从温景然身后走出,
脸上因紧张而起的红晕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冷白。她迎上萧彻探究的目光,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萧家公子的马,莫非是刚从北狄战场上退下来的?竟将这上元灯市,
也当成了可以横冲直撞的沙场。”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温景然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萧彻明显一愣,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女子会如此回话。他挑起眉,
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苏相府的千金。
都说苏家小姐是‘瑶台月’,只会读死书,没想到嘴皮子还挺利索。
”他又看向温景然:“这位就是今年的探花郎吧?怎么,文弱书生也学人英雄救美?
”“萧公子言重了。”温景然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灯市人多,
公子下次还请多加小心。”萧彻嗤笑一声,根本没把温景然放在眼里。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苏清沅脸上,带着一股侵略性:“苏小姐,太安城的好东西多着呢,
别为了一根破簪子就乱了方寸。改天小爷送你一箱,让你挑个够。”说完,他也不等回应,
吹了声口哨,利落地纵身上马,在一片议论声中策马离去,
只留下被搅乱的夜市和尴尬的两人。方才那一点旖旎的心思,被他这么一搅和,
顿时烟消云散。苏清沅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簪,簪身上的字迹依旧秀雅,可那份心动,
却莫名地沾上了一丝狼狈。她从未想过,这个放荡不羁的将军之子,
会成为她此生摆脱不掉的宿命。变故发生在六年前,镇国大将军萧烈战死后的第三个月。
北狄趁势压境,边关日日告急,连太安城里的空气都透着一股铁锈味。
父亲苏文谦身为中书令,每日天不亮就入宫,回府时已是更深露重。
苏清沅察觉到家中气氛的凝重,却没想到风暴会来得如此之快,且第一个就劈向她。
那是一个秋雨连绵的黄昏,她被叫进父亲的书房。檀香的气味比往日更浓,似乎想压下什么。
苏文谦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眼神疲惫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古井。“清沅,你及笄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陛下有旨,为稳固边防,安抚军心,命你嫁与新任朔方军副将,
萧彻。”“我不嫁!”苏清沅猛地站起身,茶盏在托盘上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父亲,
您知道的,女儿……女儿已有心仪之人。”她想起温景然温润的眉眼,想起那支并蒂莲玉簪,
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苏文谦叹了口气,指节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笃,笃,笃,
每一声都敲在苏清沅的心上。“我知道是温景然。”他并不意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卷宗,
推到她面前,“看看这个。这是他祖父当年在江南任上的贪墨旧案,
若不是为父替他温家压着,你以为他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探花郎?”卷宗上的字迹冰冷,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苏清沅的眼里。她想起温景然谈及家乡时的欲言又止,
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忧虑,原来背后竟是这样的万丈深渊。“萧家手握兵权,
但朝中根基不稳,需要苏家这个助力。皇上需要萧家守国门,也需要苏家这根绳子,
牵住萧家这匹烈马。”苏文谦的声音平静下来,像在谈论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买卖,
“这桩婚事,是交易,也是你身为苏家女儿的使命。至于温景然……你若嫁,
为父可保他一世平安,官运亨通。你若不嫁……”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御史台那些人,最近正闲得慌。”后面的话不必说,苏清沅全懂了。这不是商量,是告知。
她看着父亲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看着窗外冰冷的秋雨,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那晚,
她把自己锁在房里。找出箱底所有的话本,一本本翻看。
《西厢记》里的崔莺莺等来了翻墙的张生,《李娃传》里的李娃尚有反抗鸨母的勇气。她呢?
她的高墙是皇权,她的“鸨母”是家族荣辱。她拿出温景然送的玉簪,
簪身上“愿逐月华流照君”在烛火下显得格外讽刺。月华还在,君心未改,
可她马上就要嫁给另一个人了。逃?她也想过。可当她走到门边,看到廊下侍立的家将,
看到母亲派人送来的燕窝粥和那双红肿的眼睛,脚步便再也挪不动了。她是苏文谦的女儿,
可以任性,但不能让他半生心血付之一炬。那些话本里的郎情妾意,
终究是写给旁人看的镜花水月。大婚那日,十里红妆,她成了全京城最风光的“祭品”。
苏清沅端坐在花轿里,怀中紧紧揣着那支羊脂玉簪,冰凉的触感是她唯一的清醒。
花轿外是喧天的锣鼓,花轿内是死寂的沉默。她知道,从踏出相府大门的那一刻起,
那个爱看话本、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苏清沅,就已经死了。百花庭的雪越下越大,
染白了苏清沅的肩头。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簪,簪身被岁月磨得更加温润,可那两句小楷,
却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从未模糊。温景然后来官至翰林侍读,前程正好,却从未娶妻。
三年前,他被卷入科举舞弊案,虽查无实据,仍被革去官身,永不叙用。听说他离京那天,
只带了一把琴,说要去寻山问水,自此不知所踪。父亲践行了他的诺言,保了他平安,
也毁了他前程。那支玉簪,成了她与那个鲜活过的自己,唯一的联系。而萧彻,
那个放荡不羁的将军之子,大婚次日便快马加鞭返回了朔方。这些年,
他从副将做到都指挥使,再到如今独当一面的镇北将军,
脸上的少年意气早已被风沙和战火磨平,变得像他父亲一样坚毅,却也一样……孤独。
他们之间,真正做到了他当年所说的“井水不犯河水”。他在边关浴血,
她在京城守着偌大的将军府。偶有家书,也只是寥寥数语,报个平安,问候长辈,
客气得像两个毫不相干的生意伙伴。
......“有胜有败……”苏清沅低声重复着下人禀报的战报,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她耻笑他的“窝囊”,何尝不是在耻笑自己的“窝囊”?
当年那个心里养着一匹烈马、向往自由的少年,
终究被困在了边关的风沙里;当年那个爱看话本、渴望真爱的少女,
也终究被困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宅院中。一阵狂风卷过,庭中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祭奠。苏清沅将玉簪重新贴身藏好,转身向屋内走去。
晚晴早已备好暖酒,摆在窗边的矮几上。她坐下,自斟自饮,酒液入喉,温热中带着辛辣。
窗外,雪还在下,梅还在开。而她的人生,早已在那场不情不愿的联姻中,
定格成太安城冬日里,一帧苍白而清冷的画。2 第二章 朔方雪朔风裂甲吹鬓,
狼居烽火焚营。十七英魂埋雪岸,半卷残旗插废亭,铁衣霜冷凝。少小刀锋饮血,
长来弓弦惊星。玉簪错系红妆梦,锦帐空悬孤月铭,此生如转萍。
.....朔方的风刮在脸上,是刀子割肉的疼。萧彻将喝空的羊皮酒囊随手扔进火堆,
噼啪一声,几点火星溅起,旋即被帐内浓重的黑暗吞噬。“将军,斥候刚刚回报,
狼居胥山南麓的那个哨卡……丢了。”副将周莽的声音粗嘎,混着帐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每个字都像被朔方的砂石狠狠磨砺过,透着一股压抑的无力。“我们……折了十七个弟兄。
”萧彻没有回头,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手中一根烧黑的铁钳,一下,又一下,
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篝火,让那快要熄灭的火焰重新贪婪地舔舐上干柴。
营帐的厚重帘子被风掀开一道缝,卷进来的不只是能钻进骨头缝的寒气,还有一股极淡,
却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腥味。“北狄人使了诈,跟一群阴沟里的耗子一样,
绕过了我们埋在山谷里的暗桩。”周莽攥紧了拳头,筋骨虬结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营帐内格外刺耳。“那帮草原上的豺狼,
正面碰不过,就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简直是……”萧彻终于站起身。
那魁梧的身影像一座移动的铁塔,在摇曳的火光下投出巨大的暗影,几乎笼罩了半个营帐。
一只大手重重拍在周莽的肩上,那力道沉得让周莽的身子都矮了半截。“败了,就是败了。
”“没有那么多借口。”“回去告诉弟兄们,抚恤金加倍发下去。死了的弟兄,
骨灰都好生收着,等开春化了冻,我亲自送他们回家。”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半分怒意,
也听不出半分悲伤,像一口被冻了三尺厚的深井,任何情绪扔进去都听不见响。
“至于北狄人……”萧彻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笔账,我记下了。
”周莽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掀帘出去了。营帐里又只剩下萧彻一人。火焰舔舐着干柴,
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鲜活的动静。
萧彻重新坐回那张铺着厚实狼皮的行军椅上,从脚边堆放的杂物里又拎起一坛未开封的烈酒,
甚至懒得用碗,一掌拍开上面的泥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条火线,
顺着喉咙直烧进胃里,驱散了盘踞在四肢百骸的些许寒意,却也点燃了心底压抑已久的燥火。
有胜有败。这四个字,像几只苍蝇,嗡嗡地从千里之外的太安城飞来,一路飞进这朔方军营,
钻进萧彻的耳朵里。一个文官之女的评价,本该屁都不算。可说这话的人,是苏清沅。
萧彻能清晰地想象出朝堂上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官们,听到这战报时,是如何撇着嘴角,
用眼角的余光交换着彼此心照不宣的轻蔑。更能想象出,那个身在京城将军府的女人,
他名义上的妻子,听到这四个字时,会是何种清高又鄙夷的表情。大概,是端着茶盏,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吧。毕竟,她第一次见到萧彻时,就没给过半分好脸色。
火光在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映着那张轮廓分明、被风沙雕刻过的侧脸,
某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被这烈酒与战败的消息一同灼得滚烫。他的童年,
没有太安城苏府那般终日萦绕的墨香与茶香。萧彻的记忆里,
只有朔方练武场上永远也扫不尽的黄沙,与终年浸透衣衫的汗水。父亲萧烈,
就像燕云关那座最险峻的山峰,巍峨,也沉重,永远投下令人无法喘息的阴影。
“萧家的儿郎,生来就该握刀,不是握那软绵绵的毛笔!”“刀握不稳,你的命,萧家的名,
就都握不稳!”五岁的萧彻,身高还不及那柄为他特制的木刀长。朔方的冬天来得早,
地面上结着一层白霜,赤脚踩上去,寒气能顺着脚底板直透天灵盖。“再来!
”萧烈的声音比风还冷,不带一丝温度。小小的身子一次次被身强力壮的陪练亲兵撞倒,
又一次次在父亲那如同鹰隼般严厉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手心被粗糙的木柄磨破了皮,渗出血珠,混着尘土,又痛又痒,黏糊糊的一片。有一次,
实在没站稳,摔倒时一截断裂的木桩狠狠扎进小腿,锋利的木刺穿透皮肉,
血瞬间染红了半条裤腿。母亲闻讯赶来,不顾一切地冲进练武场,抱着他,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萧彻冰冷的脸上。“将军!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会死的!
”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萧彻童年里唯一的、也是最奢侈的柔软。
可那份柔软,很快就被粗暴地抽离。萧烈一把将他从母亲怀中拎出来,
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鸡,动作里没有半分怜惜。“妇人之仁!”萧烈怒喝道,
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他是孩子就手软吗?哭能哭退北狄的铁骑吗?
”“想要不流血,就得先学会流汗,流更多的汗!”那一天,萧彻拖着受伤的腿,
在练武场上站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父亲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血早就凝固了,伤口和裤子粘连,每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可萧彻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只是死死盯着父亲那如铁塔般的身影,将所有的委屈、疼痛与不甘,都狠狠地咽进了肚子里。
从那天起,他明白了,在萧家,软弱是原罪。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十三岁那年,
萧彻第一次真正踏上了战场。不再是留有余地的陪练亲兵,不再是点到为止的木刀。
是真正的、闪着寒光的北狄弯刀,和一张张因嗜血而扭曲的脸。燕云关外,风沙迷眼,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与尘土混合的怪味,呛得人想吐。战鼓擂动,号角争鸣,
他身边的同袍,一个平日里总爱吹牛、说自己是“百人斩”的老兵,
前一刻还在笑着说等打完仗要回乡下买几亩地,娶个屁股大的媳妇,下一刻,
一支冷箭就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血溅了萧彻满脸。甚至来不及反应,
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腥甜气味直冲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当场就弯下腰吐了。吐得昏天暗地,
胆汁都快出来了,换来的,依旧是父亲冷硬如铁的背影。“上了战场,
你的命就不只是你自己的,还系着身后袍泽的命!”“怕,就滚回你娘的被窝里去!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壮硕的北狄兵已经吼叫着朝他冲来,高举着弯刀,
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那一瞬间,萧彻的脑子一片空白。父亲的话,同袍的血,求生的本能,
混杂在一起,让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他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胡乱向前一劈。
噗嗤。刀锋切开皮肉与骨骼的触感,那种黏腻又带着阻滞的感觉,
通过刀柄清晰地传到手上,让他此生难忘。他猛地睁开眼,
看到那个北狄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像一截烂木头般缓缓倒下。
萧彻杀了人。呆立在原地,直到另一个敌人冲到近前,带着凌厉的风声。这一次,他睁着眼,
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中惊恐的表情,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刀如何砍进对方的肩膀。第三个,
第四个……到最后,挥刀,格挡,劈砍,已经成了一种麻木的、刻在骨子里的机械动作。
他不再去想,不再去看,只是活着,为了活着而杀戮。那一战,他们胜了。班师回营,
庆功宴上,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营帐。萧彻一个人坐在角落,
默默擦拭着自己那把卷了刃、沾满了血污的长刀。萧烈端着酒碗走过来,
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酒气和浓烈的杀气。萧徹下意识地站起身,垂手而立,
等待着又一次的训斥。然而,萧烈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
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涌动,是萧彻从未见过的。“今天,没给萧家丢人。
”父亲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平日的严苛。就这么一句,比任何封赏都重。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那一刻,仿佛都不疼了。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瞬间涌遍全身,
比喝了最烈的酒还要醉人。从那以后,萧烈偶尔会在酒后,跟他提起太安城。
那是一个与朔方截然不同的世界。“太安城啊……”父亲的目光会投向遥远的南方,
眼神变得悠远,里面有萧彻看不懂的向往,与更深的忌惮。“那里的酒是甜的,风是软的,
路是用青石板铺的,不像这里,遍地黄沙。”“那里的女人,更是水做的,
说句话都带着钩子。”父亲会灌下一大口酒,然后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严厉地告诫。“你以后,少去那地方。我们是握刀的手,沾了那里的胭脂水粉,刀就钝了。
”可少年人,越是禁忌,心就越是像被猫爪子挠。太安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十六岁那年,萧彻借着押送一批军备物资的由头,终于踏进了那座传说中的帝都。繁华,
确实是超乎想象的繁华。朱雀大街的车马能从街头堵到街尾,秦淮河的画舫上彻夜笙歌,
酒楼里飘出的菜香能香飘十里。街上的姑娘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罗裙,一个个身段窈窕,
巧笑倩兮,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羞怯与好奇。萧彻像一匹闯入了精致园林的野马,
看什么都新鲜,又看什么都觉得矫情造作。他不懂那些文人墨客为何能对着一朵花吟半天诗,
也不理解那些公子哥为何要把香囊挂在腰间,走起路来扭扭捏捏。上元节,
他更是见识了什么叫“火树银花不夜天”。人潮汹涌,摩肩接踵,
他骑着他心爱的战马“乌骓”,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这匹在草原上能追风逐电的宝马,
在这里,却只能被拥挤的人流逼得小步挪动,烦躁地打着响鼻。一个不慎,
旁边骤然炸响的鞭炮惊了马。乌骓人立而起,冲撞了人群,踩翻了几个摊子,
引来一片尖叫与混乱。萧彻本不在意,这种小场面,还不如军营里的一次炸营来得惊心动魄。
正要勒马呵斥,视线却被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了。一个穿着月白披风的女子,清清冷冷的,
像一朵不染尘埃的雪梅。她正被一个白面书生护在身后,而她自己,
则紧张地护着手里的一件什么东西,那神情,像是护着自己的性命。那书生看萧彻的眼神,
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戒备与不赞同。萧彻当时就觉得好笑。太安城的男人,
连生气都这么温吞无力,像没吃饱饭。萧彻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潇洒,本想扔几个银元过去,
快点了结这桩无聊的麻烦。“哟,这是什么宝贝,吓成这样?”他开口,是少年人惯有的,
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与挑衅。然后,那个女子从书生身后走了出来。她的脸很白,
在灯火下几乎是透明的,眼睛却很亮,像两汪映着星子的寒潭。“萧家公子的马,
莫非是刚从北狄战场上退下来的?竟将这上元灯市,也当成了可以横冲直撞的沙场。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清冷,却字字清晰,像一把淬了冰的柳叶刀,
精准地刺向他最骄傲的地方。萧彻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见过骂他的,通常是些市井泼皮,
言语污秽。见过怕他的,多是些胆小之辈,瑟瑟发抖。见过奉承他的,更是数不胜数。
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看起来像精美瓷器一样的女人,说出来的话,比他爹的军棍还扎人。
他心底那股属于野兽的征服欲,瞬间被点燃了。“我道是谁,原来是苏相府的千金。
都说苏家小姐是‘瑶台月’,只会读死书,没想到嘴皮子还挺利索。
”萧彻故意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个书生,
又落回她紧紧攥着的那支玉簪上。“苏小姐,太安城的好东西多着呢,
别为了一根破簪子就乱了方寸。改天小爷送你一箱,让你挑个够。”说完,不等回应,
吹了声口哨,利落地纵身上马,在一片议论声中策马离去。他以为自己赢了,
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把那点不痛不痒的挑衅给狠狠地压了回去。
可后来无数个在边关枕戈待旦的夜里,他总会不经意间,想起她那双眼睛。清冷,骄傲,
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薄怒,像一簇在冰原上燃烧的蓝色火焰。原来,太安城的水,
不全是软的,也有能结成冰,甚至能伤人的。再后来,天塌了。六年前,父亲战死在燕云关。
噩耗传来时,萧彻正在点将台上操练新兵。传令兵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上台,
那张年轻的脸因为恐惧和悲伤而扭曲。“将军……大将军他……”那一刻,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萧彻只觉得耳边一片轰鸣,眼前的天地都开始旋转。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像山一样的父亲,也是会倒的。马革裹尸还。
当那口薄皮棺材运回朔方大营时,他亲手为父亲擦拭身体。他才发现,
那副传说中刀枪不入的身躯上,早已遍布纵横交错的旧伤,新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他扛起了萧家的大旗,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镇北将军印。却发现,这杆旗,这枚印,
比他想象中沉重百倍千倍。朝中有太多眼睛在盯着他,军中有太多父亲的旧部在看着他。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头年轻的幼狮,能否守住老狮王打下的疆域。他终究,还是欠了火候。
几次交锋,他凭着一股血勇,打退了北狄的试探,却也因为急功近利,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损失了数百精兵。他知道了,光有勇猛是不够的。父亲留给他的,不只是一支军队,
更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棋局。然后,圣旨到了。不是嘉奖,也不是斥责,而是一纸赐婚的诏书。
那带着熏香的明黄卷轴,被一个尖着嗓子的太监送到这满是汗臭和铁锈味的大营里,
显得无比滑稽。“……兹有中书令苏文谦之女苏氏清沅,性行淑均,
克娴于礼……特赐婚于镇北将军萧彻……择吉日完婚,钦此。”苏清沅。
萧彻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就是上元夜那双清亮又倔强的眼睛。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原来是她。他当然明白这桩婚事的意义。皇帝需要萧家守国门,
也需要一根绳子,牵住萧家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而苏家,就是那根绳子。这是交易,
是制衡,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他需要苏家在朝中为他稳住后方,为朔方军的粮草军饷周旋,
所以他必须接受。大婚那日,整个太安城十里红妆,喜乐喧天。萧彻喝了很多酒,
从出门迎亲,一直喝到喜宴结束,几乎没怎么清醒过。红烛高照,满目喜庆,
他却只觉得荒唐刺眼。喜房里,他看着那个端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的纤细身影。他知道,
她也一样,将这场婚事视作一场不得不屈从的灾难。他甚至连她的盖头都懒得去掀。
掀开又能如何?说一句“你我今后,相敬如宾”?还是说一句“委屈你了”?都太多余了。
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早已相看两相厌。也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转身走出喜房,在院子里站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他便换上戎装,快马加鞭,
逃也似的离开了太安城,逃回了这片属于他的风沙之地。这里才是他的战场,他的归宿。
这里的风沙,虽然粗砺,却比太安城的脂粉气闻着舒坦。这里的生死厮杀,虽然残酷,
却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来得干净直接。只是,
在某些夜深人静、被战报和军务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他偶尔会想,那个女人,在做什么?
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华丽的将军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大概,是恨着他的吧。
恨他毁了她与那个白面书生的“愿逐月华流照君”。萧彻将空了的酒坛重重地顿在地上,
发出一声闷响。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营帐里回荡,震得火光都跟着摇曳,
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与无奈。他笑自己的身不由己,也笑她的无可奈何。
他们都是被命运的丝线牢牢捆住的提线木偶,隔着千山万水,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
互相厌弃,也互相……成为对方生命中最熟悉的陌生人。篝火在燃尽了最后一丝热量后,
终于彻底熄灭。只余下几点猩红的炭火,在朔方凛冽的寒风中,做着最后徒劳的明灭。天,
快亮了。3 第三章:金池安在太安雪锁琼楼梦,朔风裂甲寒更。玉簪刻字泪纵横,
血诏承罪孽,朱门换碑铭。锦鲤池边刀影乱,凤凰袍上尘生。十年浮梦转蓬轻,此生皆逆旅,
何处问归程?.....太安城的雪,停在了清晨。承明坊的老槐树下,
积了一滩深色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苏清沅的马车就停在那滩水洼旁,
车轮陷进微湿的泥土里。曾经车水马龙的苏府中门,如今只剩下一对剥落了朱漆的石狮子,
无声地蹲踞在荒草间。门楣上斜贴着官府的封条,已在经年的风雨中褪色、卷边,
像一张衰老垂死的人脸,无神地望着这条寂静的巷陌。“夫人,此地阴冷,
我们……还是回去吧?”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怯意,手指紧紧抓着车门的帘布,
“这里晦气,看久了……对身子不好。”苏清沅没有应声,甚至没有转头。
目光只是透过车窗的薄纱,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开启的大门。六年了,
整整六年,没有再踏足这里一步。这里曾是苏清沅的天地,是苏清沅的樊笼,
装载了少女时代所有的经史子集与话本传奇。如今,这里只是一座被太安城遗忘了的空坟。
正凝神间,一阵清脆而张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毫无顾忌地打破了巷陌的死寂。
一辆华丽夺目的八宝琉璃宫车停在了不远处,四角悬挂的银铃在骤停中发出一串急促的声响。
车帘被一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掀开,一个身着绛红色宫装的女子款步走了下来。
裙摆上用金线密密绣着飞扬的凤凰,随着走动流光溢彩,头戴一顶明珠玉串的华冠,
衬着一张艳丽逼人的面容。眉宇间的骄矜,是生于皇室、长于深宫,
用无数人的仰视与臣服喂养出来的。是隋阳公主。晚晴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下意识地便要放下车帘,隔绝那道咄咄逼人的视线。一只素白的手却伸了过来,
轻轻按住了晚晴的手背,动作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隋阳公主显然也看到了她们,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料之中、又带着几分玩味的笑。那份笑容,像猫看见了落入陷阱的耗子。
莲步轻移,绣着金凤的宫鞋踩过湿漉的青石板,最终停在了苏清沅的车前。“本宫道是谁,
大清早的,在这荒废地界徘徊。原来是萧夫人。怎么,萧将军在边关打了败仗,损兵折将,
夫人是觉得将军府的门楣不够光彩,便跑到这罪臣府邸前,来寻些往日的慰藉?
”隋阳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却像无数根淬了毒的牛毛细针,
密密麻麻地刺了过来,每一根都对准了最痛的地方。苏清沅推开车门,缓缓走了下来。
身上那件素白狐裘披风的雪白领子,衬得一张脸愈发清寒如玉。
整个人站在那片破败的背景前,像一株从废墟里开出的、不合时宜的雪梅。
“公主殿下日理万机,竟也有这般闲情逸致,来此凭吊一处废宅?”“废宅?
”隋阳公主掩唇轻笑,长长的赤金护甲在灰暗的天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凤眼斜睨着那张斑驳的封条,“萧夫人说笑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寻常废宅,
这里是罪臣苏文谦的府邸,是谋逆通敌的铁证所在。本宫不过是恰好路过,顺便来看看,
免得日子久了,忘了太安城也曾出过这等败类,污了陛下的圣听。”“公主慎言。
”苏清沅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家父的案子,早已盖棺定论,
是非曲直,自有青史。无需公主殿下一次又一次地再来提醒。”“盖棺定论?
”隋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在空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是啊,
定论就是你苏家上下,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唯独你,托了萧大将军在边关用命换来的功绩,
安然无恙地活到了今天。苏清沅,本宫倒是好奇,你夜里睡得着吗?
会不会梦见你的父亲、你的兄长,浑身是血地站在床前,一声声问你,
为何独独你成了那个例外?”晚晴在一旁听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苏清沅却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言语恶毒的女人。“我睡得如何,
不劳公主挂心。倒是公主,听闻前些日子,为了翰林院一个小小侍读的缺,
竟亲自去见了吏部尚书,还与尚书大人起了争执。想来公主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
定是比我这等闲人辛苦得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提起了温景然。
隋阳公主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笑意,瞬间僵住了。那双美丽的凤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被人戳到痛处的恼怒。“一个被革职的罪官罢了,也值得你萧夫人如此记挂?苏清沅,
你还真是长情得可笑。只可惜啊,有些人,生来就配不上某些东西。无论是官位,
还是……某些人。”话里有话,像一条黏腻的毒蛇,毫不掩饰地吐着信子。“公主说的是。
”苏清沅忽然笑了,那笑意极浅极淡,像冬日阳光下冰面裂开的一道细缝,“世间万物,
皆有定数。就如这桩婚事,当初父皇金口玉言,赐婚于萧苏两家,
想必……也未曾问过公主的心意吧?”这一句,正中隋阳心中最隐秘、最不甘的痛处。
那张美艳的脸庞骤然变色,血色上涌,盯着苏清沅的神态像是要喷出火来。“你!
”苏清沅却已敛了笑,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对着隋阳微微屈膝一礼,
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仿佛刚才那句诛心之言并非出自这个人之口。
“公主若是看够了这片断壁残垣,我便不打扰了。将军府里还有一堆庶务等着处理,
先行告退。”说罢,再不看隋阳一眼,转身便要登上马车。“苏清沅!
”隋阳在她身后厉声叫道,声音尖锐,失了平日的仪态,“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赢了什么?
你不过是萧彻用来安抚朝廷、稳固后方的一颗棋子!是他用战功换来的一个摆设!他心里,
从来就没有你!他那样的人,是天上的雄鹰,是草原上的孤狼,
岂是你这种被圈养在庭院里的金丝雀能配得上的?”苏清沅的脚步只是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却没有回头。是啊,这些话,又何尝不是事实。苏清沅比谁都清楚。隋阳的声音,
像一把钥匙,蛮横地撬开了记忆的铁锁。尘封的画面,带着当年的温度与声响,
瞬间奔涌而出,将人淹没。八年前。同样是这座府邸,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那场轰动了整个太安城的锦鲤茶会,就在这府邸的后花园里举行。那日,惠风和畅,
园中淮闲亭下的池水里,数百尾锦鲤被日光一照,流光溢彩,像是满池涌动的碎金。
父亲苏文谦时任中书令,意气风发,遍邀京中才俊名流。那时的温景然,
还只是个初入京城的江南才子。一袭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站在一众华服公子中,略显清寒,
却难掩一身温润风骨。当所有人都在赞叹那满池锦鳞时,温景然望着池水,
吟出那句“借问天台何处是,莫辞醉卧锦鳞边”。诗意清雅脱俗,满座皆惊,一举成名。
苏清沅就坐在不远处的女眷席里,隔着珠帘,看着那个白衣身影,
心中是无人知晓的、隐秘的欢喜与骄傲。而萧彻,就是在那时闯进来的。一身玄色劲装,
腰间配着一把不符合宴会礼仪的长刀,在一片丝竹管弦、衣香鬓影中,显得格格不入。
萧彻并未受邀,是不请自来。那张年轻而桀骜的脸上,写满了对这种文人雅会的轻蔑。
有好事者起哄,说谁能为那尾被誉为“锦鲤王”的赤金锦鲤作出一首最好的诗,
父亲便将此祥瑞之物赠予谁。温景然正被众人簇拥着,微笑着,正欲提笔。就在此时,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嗤笑,压过了所有的丝竹与人声。萧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
无视了所有人错愕的神态,径直走到池边。他的影子投在池水里,像一头闯入园林的野兽,
搅乱了满池的碎金。“祥瑞?”萧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带着一种生于沙场的、不加掩饰的嘲弄,“一条鱼罢了。你们这群人,
能对着它念半天的酸词,真是闲得发慌。”铮——一声清越的金属摩擦声。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萧彻竟已抽出了腰间佩着的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
那不是中原常见的样式,刃身狭长,带着一丝诡异的弧度,刃口在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寒芒,
像是从野兽牙齿上剥下来的一样。满场死寂。连风都仿佛停住了。
温景然提着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温润笑意凝固成了不可思议。苏文谦脸色铁青,
正要开口呵斥。已经晚了。只见萧彻手腕一抖,那柄短刃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
带着破空的轻啸,直直射入池中!噗嗤!一声沉闷的、利刃切入肉体的声音。
那尾被众人奉为神物的锦鲤王,正在池心悠然摆尾,下一瞬,整个身体猛地一弓,
剧烈地抽搐起来。银色的刀柄自它背鳍后方悍然立起,刀尖已然穿透鱼身,
将其死死钉在了池底的青石板上!鲜红的血,像几缕妖冶的丝带,迅速在清澈的池水中漾开。
满园的芬芳,瞬间被一股血腥气冲得七零八落。女眷席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尖叫。
萧彻对周遭的惊恐视若无睹。他甚至没有脱靴,就这么一步踏入及膝的池水中,水花四溅,
走到池心,弯腰握住刀柄,将那尾还在徒劳挣扎的锦鲤连同短刃一同拔了出来。
他提着那条流着血的“祥瑞”,走到岸边,随手扔在草地上。锦鲤的嘴巴一张一合,
金色的鳞片上沾满了泥污与血迹,显得狼狈不堪。“一条鱼的用处,是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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