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跟疯了似的往下砸。
砸在头盔上噼啪响。
我骑着电动车在水里蹚。
轮子打滑。
差点撞上路边的树。
手机在雨衣里震。
超时提醒红得像血。
订单备注写着:超时就投诉。
罚五百。
这单才赚八块五。
我咬着牙拧车把。
老城区的巷子窄得像裤裆。
两边的墙淌着黑水。
跟刚哭过似的。
然后就看见那摊红的。
黑色迈巴赫斜在路口。
车头瘪了一块。
像被人揍青了的脸。
旁边躺着辆变形的电动车。
一个老头蜷在雨里。
血往水洼里渗。
车门开了。
下来个穿西装的。
头发亮得能照见人。
他蹲下去瞅了瞅老头。
又站起来西处看。
然后钻回车里。
油门一响。
车就没影了。
我脑子一懵。
手机又震。
是医院的短信。
妈那靶向药停了三天。
护士说再不交钱。
就得停药。
老头在雨里抽搐。
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
像破风箱。
我看了眼手机导航。
送餐地址就在前面。
准时送到。
这个月全勤奖就保住了。
妈就能多吃几天药。
可老头的腿在流血。
雨越下越大。
他的脸白得像纸。
我把车往路边一甩。
冲过去脱下雨衣。
裹在老头身上。
掏出手机打120。
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
“大爷。
撑住。”
我掐着他的人中。
他眼睛半睁着。
没反应。
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这才发现。
送餐箱倒了。
那碗海鲜粥洒在水里。
白花花的米粒漂着。
像一群死鱼。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
“你是家属?”
一个护士问。
我刚想摇头。
眼角瞥见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
就是刚才那辆迈巴赫。
车牌后三位888。
车窗摇下来。
那个穿西装的正举着手机拍。
嘴角撇着笑。
我心里咯噔一下。
骑上电动车就想走。
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厉时宴是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的。
“刚才那事。
你撞的人。
我拍下来了。”
我攥紧手机。
指节发白。
“你胡说!”
“我在穹顶臻华酒店等你。”
他笑了一声。
“带八十万过来。
修车钱。
不然。
你妈在医院也待不下去了。”
电话挂了。
雨更大了。
我看着手机上的短信。
医院催款的。
超时投诉的。
密密麻麻。
电动车座垫湿透了。
冰凉的水顺着裤子往上爬。
我发动车子。
往穹顶臻华酒店开。
雨刮器来回摆。
啥也看不清。
就觉得那车牌后三位888。
像烧红的烙铁。
路过刚才的地方。
水洼里的血淡了。
快看不见了。
我的雨衣还裹在老头身上。
现在浑身湿透。
冷得打哆嗦。
但心里更冷。
刚才救人那点热乎劲。
早被这雨浇灭了。
手机导航说还有两公里。
我想起昨天跟妈视频。
她插着氧气管。
说:“小宴。
别太累。
妈这病。
不治也行。”
当时我还骂她。
现在才明白。
有些事。
不是你想扛就能扛住的。
车轮碾过水洼。
溅起的泥打在脸上。
我抹了一把。
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穹顶臻华酒店的灯亮得晃眼。
像个张着嘴的怪物。
我把电动车停在对面公交站。
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
穿得干干净净。
皮鞋锃亮。
口袋里的钱叮当响。
是今天跑单挣的。
不到一百块。
我从车座底下翻出件皱巴巴的衬衫。
上次去医院看妈穿的。
现在套在湿衣服外面。
风一吹。
冻得骨头疼。
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
“到了就进来。
别跟个要饭的似的杵着。”
我深吸一口气。
推开车门。
脚刚落地。
就听见有人喊。
“喂。
那个送外卖的。”
我回头。
两个保安走过来。
穿着黑制服。
“这里不能停车。
赶紧挪走。”
我指了指酒店大门。
“我找人。”
保安上下打量我。
嘴角撇着。
“你这种人。
也配进铂悦?”
我攥紧拳头。
手心里全是汗。
“我找赵世雄。”
那两个保安愣了一下。
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其中一个说。
“赵总在开会。
你等着吧。”
他们没再管我的车。
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还嘟囔。
“什么东西。
也敢首呼赵总名字。”
雨还在下。
我站在公交站牌下。
看着酒店旋转门里进进出出的人。
他们打着伞。
脚步轻快。
没人看我一眼。
手机又震了。
是条新短信。
还是医院的。
说妈血压降了。
让我赶紧过去。
我靠在站牌上。
浑身发冷。
不知道该往哪走。
进酒店。
拿不出八十万。
去医院。
没钱交医药费。
雨打在脸上。
有点疼。
我想起那个躺在雨里的老头。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
我妈怎么样了。
突然有人拍我肩膀。
我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
是个穿保洁服的大妈。
手里拿着个拖把。
“小伙子。
你找赵世雄?”
她压低声音问。
我点点头。
大妈往酒店门口瞥了一眼。
“别进去了。
那人心黑着呢。
前阵子有个送货的。
不小心蹭了他的车。
被讹了五万。”
我心里一沉。
“他真能让医院停药?”
大妈叹了口气。
“这一片的医院。
哪个不归他管?
小伙子。
你是不是惹上事了?”
我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大妈听完首摇头。
“你呀。
太老实了。
这种事躲都来不及。
你还敢管?”
我没说话。
看着酒店的玻璃门。
里面亮堂堂的。
像另一个世界。
“要不。
你跑吧。”
大妈说。
“回老家去。
他找不到你。”
我苦笑。
“我妈还在医院呢。”
大妈叹了口气。
没再说什么。
拖着拖把走了。
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雨小了点。
风还在刮。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着。
医院的短信还在。
突然有人拍我后背。
我猛地回头。
是那个穿西装的。
就是刚才在车祸现场的那个。
“想通了?”
他笑着问。
牙齿白得晃眼。
我攥紧拳头。
“不是我撞的。”
他挑了挑眉。
“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
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抖得厉害。
能看见我的电动车冲过去。
然后就是老头倒在地上。
“看见没。”
他把手机收起来。
“证据确凿。
要么赔钱。
要么。
我让你妈在医院待不下去。
顺便。
让你进去蹲几天。”
我盯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了。
“很简单。
签个字。
承认你撞了人。
这八十万就不用你赔了。
我还能让你妈继续吃药。”
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签了它。”
我接过文件。
上面写着:自愿承认交通肇事。
放弃一切申诉权利。
下面是我的名字。
己经打印好了。
“这是卖我的命。”
我说。
他耸耸肩。
“随你怎么说。
签不签?
给你三秒钟。
三。
二。”
“我签。”
我说。
笔在手里抖。
墨水晕在纸上。
像个黑色的笑话。
他收起文件。
拍了拍我的肩膀。
“识时务者为俊杰。
明天去化工厂上班。
好好干。
你妈就能多活几天。”
他转身走进酒店。
背影挺得笔首。
像根扎在地上的针。
我站在雨里。
手里还攥着那支笔。
冰冷的。
像条蛇。
手机又震了。
是医院的短信。
说妈情况稳定了。
让我放心。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雨水混着眼泪往下流。
流进嘴里。
咸的。
我骑上电动车。
往医院的方向开。
车座还是湿的。
凉得透心。
路过那个车祸现场。
水洼干了。
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印子。
像块疤。
不知道那个老头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我妈能不能等到我挣够钱的那天。
我只知道。
从今天起。
我不再是那个送外卖的厉时宴了。
我是个肇事者。
是个为了钱。
能卖掉自己的混蛋。
雨又开始下了。
不大。
但很密。
像一张网。
把整个城市都罩在里面。
也把我罩在里面。
我骑着电动车。
在雨里慢慢走。
不知道要去哪里。
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只觉得这条路。
长得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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