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窒息感,混杂着劣酒的灼烧和河水的腥咸,如同无数钢针扎刺着沈墨的神经。
潮水般的混乱记忆碎片——八股文的艰涩字句、同窗讥诮的眼神、客户邮件刺眼的回执——与另一份属于“沈墨”的、充满压抑与失败的短暂人生,在他颅脑的沟壑里野蛮冲撞、撕裂,再被无形巨力强行揉捏!
尖锐的剧痛几乎要将他的头骨掀开。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沈墨猛地睁开眼,额角青筋暴凸,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领口。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彩绘繁复、描绘着“福禄寿”三星的天花承尘。
古旧木料的沉香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钻入鼻腔。
“穿越?
我……成了沈墨?
那个屡试不第,还因落榜醉后失足淹死的沈家二少爷?”
荒谬与现实交织的巨大眩晕感攫住了他。
他,一个被现代都市KPI压得喘不过气的市场总监,灵魂竟被塞进了这具孱弱、还残留着溺水窒息感的古代躯体里!
沉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
一个异常魁梧的少年探进头来,穿着半旧的灰色棉布短褂,浓眉大眼,脸上满是风霜砺石般的憨厚与紧张。
看见沈墨圆睁着双眼,少年脸上的惶急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
“少爷!
老天爷保佑,您可算醒了!”
少年几乎是扑到床前,声音洪亮得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落下,“您这都昏睡三天了!
夫人在佛堂跪得腿都肿了,老太爷一天来问八回!
石头我……我差点以为……”名唤石头的魁梧侍从声音哽咽下去,虎目泛起一层水光,拳头紧紧攥着。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暖流蓦然淌过。
这是石勇,乳名石头,沈家远房穷亲戚的孩子,自八岁起就被卖进沈家,做了沈墨的贴身小厮,与原主一同长大,亲逾手足。
记忆中,原主性情懦弱孤僻,对这唯一的忠仆也时常呼来喝去,唯独石头,那份刻进骨子里的赤诚与维护,从未更改。
甚至在原主落水时,是石头毫不犹豫地跳下深秋刺骨的秦淮河,硬生生把他从阎王手里拖了回来。
沈墨深吸一口气,压下记忆碎片翻搅带来的最后一丝眩晕和虚弱感,试图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安抚的笑。
“石头……”他的声音因久未进水而干涩沙哑,“我没事了。”
但这具身体长期的虚弱和精神的剧震,让他的笑容僵硬无比,脸色白得像张纸。
“没事?
脸都没一点血色了!”
石头急吼吼地反驳,转身就从红木圆桌上抄起温在锦棉套子里的铜壶,倒了大半碗深褐色的药汤。
又从暖盒里端出一小碟精致的杏仁酥,“快,少爷,先把李大夫开的安神汤喝了垫垫胃,春桃刚送来的点心,热乎着呢!”
苦涩粘稠的药汁滑过喉咙,沈墨皱了皱眉,强忍着反胃灌了下去。
一股淡淡的暖意随之在胸腹间弥散开。
趁着石头低头收拾碗碟,沈墨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房间。
古色古香,雅致却也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暮气。
酸枝木家具磨砺得包浆温润,多宝格上摆着几件品相平平的清供瓷器,墙角立着的紫铜熏炉吐着稀薄的安息香烟气。
视线掠过窗台,深秋惨淡的天光下,院中几盆名贵的蟹爪菊己然残败大半。
窗纱是名贵的苏绣,但图案却是老旧繁复、暮气沉沉的百子千孙图,边角似乎有些轻微脱丝。
一股捉襟见肘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里。
沈家绸缎庄的表面光鲜之下,危机西伏。
疼痛退潮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
原主那零碎混乱、充满压抑与失败的人生经历,此刻竟条理清晰地在脑中被归置成型,恍如一本刚被细致整理归档的旧账簿。
清朝康熙二十七年,江宁城(今南京)。
沈家祖籍并非江宁,沈墨的祖父沈老太公年轻时挑着货郎担子一路辗转,最终在江宁扎下根,开了间小小的沈记布行。
传到父亲沈万荣手中,经数十年苦心孤诣,终将“沈记布行”变成了拥有数间铺面、一座织染作坊的“沈家绸缎庄”。
虽远不能与垄断御贡的江宁织造府曹家比拟,在城南这一片也算是颇有声名的殷实富户。
然而,“士农工商”,商为末流。
这份“殷实”,在森严的等级壁障前显得无比脆弱。
沈万荣自幼聪慧,也曾苦读诗书,奈何几次县试均名落孙山,蹉跎至中年,终于绝了科场梦。
只得将全部光耀门楣的执念,沉重地压在下一代肩上,尤其是“自小就显露出读书灵性”的嫡次子沈墨身上。
大哥沈骏体弱,早己被沈万荣认定不堪大用,只在家管些琐碎账目;弟弟沈砚年幼,尚在开蒙。
重振门庭、跻身士林的千斤重担,几乎全落在“沈墨”一人肩头。
梳理至此,一股强烈的愤懑与深重的悲哀在沈墨胸腔翻涌。
为原主,也为自己这倒霉催的穿越境遇。
但下一刻,一种近乎奇异的本能占据上风——那是前世商海中无数次绝地求生、精准捕捉机会培养出的职业神经在敏锐跳动!
这并非全然是坏事!
一个积弊缠身、亟待破局的老字号商铺,一个在等级壁垒中苦苦挣扎的商人家庭……在现代那些颠覆行业的营销策划和精算模型面前,不就是一块巨大且待挖掘的荒地?
这里没有华尔街的资本大鳄,没有瞬息万变的互联网洪流,信息壁垒如同天堑!
他的知识,就是最锋利的镰刀!
区区江宁布商?
哼!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强烈掠夺意味的目标在沈墨混乱的思绪废墟中坚定浮现:他要钱!
要力量!
要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异世,用金钱砸开一条生路!
让那该死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教条见鬼去吧!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