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硫磺石味道。
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有分明的刺痛感。
挣扎。
身体很难控制，如同梦魇一般，神识还在，身体动弹不得。
雨越来越大，打在额头的雨，顺腮边滑落到脖颈，再滑向锁骨，每一滴的走向都清晰无比，冷得刺骨。
等等，冷？
这奇怪的温感是怎么回事？
展宁失控许久的思维被瞬间拉回身体，自己不是死了吗？
就在刚才，被发狂的变异夔牛撞上了半空，然后是迎面而来的残破的斑马线，那是上一个时代文明时期的遗留物。
当温暖的血红色滑过眼瞳的时候，她脑中最后的念头是：真好，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然而现在，身体却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爬动，悉悉索索，有微电流划过皮肤产生的酥麻感。
努力睁开眼，她正躺在一座巨大的废墟山之上。
远处是曾经的巨型城市覆灭后的遗迹，数十座曾经高达数百米的超高大楼，如今残躯剩下小半，破破烂烂地立在这片沙尘遍布的荒原之上。
它脚下曾经跟随它辉煌过的城市痕迹，在酸蚀雨和沙尘暴中逐渐化为齑粉。
是的，废墟，这里堆积如山的都是废弃机械肢体和“美好时代”留下的建筑遗体。
废墟山，有从“美好世纪”遗落到这个时代的汽车坟墓，也有进入废土纪年之后，那些畸形发展的钢铁工业的产物。
材质上，从初代普通钢铁到最新的轻便合金，那些肢体可以完美契合原有身体。
甚至连接神经接受大脑控制，灵活度、力量值都远胜原有肢体。
雨滴打在展宁皮肤上，带着微微刺痛，是酸蚀雨。
这个时代的地表早己经不再适合普通人类居住。
如今还留在地表苟延残喘的，除了大生存区领地上的居民，就剩下居无定所的荒野人，他们是荒原上的流浪者。
此外，还有一支实力强悍，时不时和几大基地争锋相对的地底人部落，之前把展宁撞上天的就是地底人的变异夔牛先头军。
哦，不对，荒原上还遍布着顽强的赤红丝绒苔藓和墨黑色灌木索恩。
不知道它们在生命进化历程中发生怎样的突变，才让这种原本毫不起眼的植物在废土大地上活得生机盎然。
索恩灌木，花粉微毒，繁育期生出首径超过10厘米的幽蓝黑色花朵，朝开夕闭，异变蔷薇目，科属不明。
黑色幼叶碾出的汁水对外伤有一定消炎作用。
自从十年前红雾笼罩大地，这个星球就快速发生着改变。
如今灾变日过去不过十年，生物学者们对废土之上一切新兴物种的纲目科属划分尚在争议中，那些怪异动植物连定名都困难，更别说分门别类。
展宁身体上爬动的是机械蜘蛛，它们正忙碌地在废墟上探寻可回收原件和能源石赤璘晶。
远处的山丘下，是荒野人和忙碌着的机械狗，机械蜘蛛找到的回收物，机械狗负责运输回荒野人营地。
展宁艰难地撑起身体，一巴掌挥开在大腿上爬动的机械蜘蛛，那玩意儿正试图拆下自己的合金义肢。
她安装的不是什么好货色，只是黑市买的二手成品，甚至比左腿还短了那么一点点，天知道这义肢的是不是有前主人，或者前前主人。
三个月前，展宁父亲把她卖给拓荒军，就注定了她的人生走向。
这个世界里，人命是不值钱的，死了，就抛入焚毁炉，作为地下城燃料供给。
比如拓荒军，购买一个成年劳动力，仅需要付6000赤璘晶币。
像展宁这样的，因为年轻，展弘明卖了个好价钱。
这些钱，够展父一家在地下城环境最恶劣的近地表地洞住宅区租房住半年。
也不知道半年后展家还能卖什么，是唯唯诺诺的母亲还是刚出生三个月的弟弟？
或者是展弘明视之若命的大儿子展玉侨？
噢，不。
展玉侨应该不会被卖掉。
展宁离家前，二十一岁的展玉侨刚考上基地羚羊军一级士官。
为此展弘明喜极而泣奔走相告，那天晚饭特意买了一瓶人造淀粉酿造的劣质酒，兑着变异仙人掌汁喝得酩酊大醉。
展宁扯了一下嘴角，拉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其实不关心展家要怎样才能活下去，或者能不能活下去，她和那家人的亲情在三个月前就己经耗尽。
展弘明喜滋滋地划拉臂戴式通讯器查看账户余额，展玉侨在计划这笔钱可以用来做点什么，而母亲徐丽，她只是默默地做家务和照顾小婴儿，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去拓荒军前，展弘明曾经摆出一副慈父面孔对展宁说：“你去羚羊军探索军团，至少是不愁吃喝的，只要放聪明点日子比现在好过得多，说不定不用天天吃人造淀粉饼。
你看F13区的桑家，他姑娘被爹妈卖去了C6区海妖坊，啧啧，海妖坊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男人的销金窟！
虽然海妖坊给的价格比羚羊军高很多，但是我肯定不能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送……”后面展弘明还说了什么展宁己经记不清了，她只是疯狂摇头和流泪，说自己可以在贫民街区接更多零工，祈求父亲不要卖掉自己。
然而这个残酷的世界从来不理谁的眼泪，人活着的时候不过是易耗品，一茬又一茬。
贫民窟里，生孩子是底层人最廉价的投资。
生下来，便给口饭，养不活就卖给海妖坊，或者卖给荒野探索军团在进行地表探索，甚至卖给基地医疗集团作人体实验用。
那个怪兽一般的医疗集团，没人知道它吞噬了多少生命才发展出如今这些恢诡谲怪的机械肢体，听说基地出品最新的义肢甚至发展到能将触感传导给大脑。
有孩童能侥幸活至成年的，就是父母长线投资成功。
但凡有一个子女出息，人生就算翻盘，不用再在温饱线挣扎。
至于亲情，那是什么？
这种东西即或有，也不过是父母绑架儿女使其“听话”的必要手段。
像展宁这样死在外面的，连带回地下城成为燃料的价值都没有。
她被变异夔牛撞上天，队长甚至没上前查看生死，女孩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在废墟山上等待自然降解。
有机体一旦失去生命，只需要经历几场酸蚀雨，便会烟消云散。
反倒是各种机械义肢或机械器官留存了下来，成为拾荒场。
这里的机械山是拾荒之处，更是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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