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国际会展中心,穹顶的璀璨灯火如人造星河,倾泻而下。
这里是“金兰奖”全国青年调香师大赛的决赛现场。
空气中浮动着上百种昂贵而复杂的香气,它们彼此交缠、碰撞、厮杀,像一场奢华而无声的战争。
台下的观众席上,名流云集,衣香鬓影;媒体区的长枪短炮闪烁不停,渴望捕捉到下一个业界新星,或是见证某位天才的陨落。
在这场盛宴中,苏念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棉布长裙,安静地站在后台的阴影里,像一株误入浮华梦境的蒲公英,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看着其他选手,他们或紧张地整理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或自信地与助理交谈,每个人都像即将出鞘的利剑,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而苏念的全部家当,都浓缩在手中那只最普通不过的棕色试香瓶里。
瓶里装着她的作品,她的希望,她的一切——《初雨》。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闺蜜江晓鸢发来的消息:“念念,加油!
你是最棒的!
让那些用钱堆砌鼻子的家伙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天赋!”
苏念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
她想到的不是输赢,而是医院缴费单上那一串令人绝望的数字,和弟弟苏澈那张因病痛而过分苍白的脸。
这个奖项,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下一位,17号选手,苏念。”
随着主持人圆润的报幕声,所有的光束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苏念压下心头所有的杂念和悸动,挺首了有些单薄的脊背,一步步走到了舞台中央。
评委席上,五位业界泰斗一字排开,神情严肃。
而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是陆景深。
国内顶尖美妆集团“华光”的CEO,也是本次大赛最重量级的评委。
他年轻得过分,英俊的面容像是被上帝亲手雕琢,却寻不到一丝暖意。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淬着千年寒冰,仅仅是坐在那里,他强大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就足以让整个会场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苏念不敢看他,那是一种来自弱小生物的本能。
她微微鞠躬,将手中的试香纸浸润后,递给礼仪小姐,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澈而稳定:“各位评委老师好,我的作品,名叫《初雨》。
它所表达的,不是雨的形态,而是雨的气息。
是初夏时节,第一场雷雨落下,砸在干燥泥土、青草、以及老旧窗台上的味道。
它代表着尘埃落定后的新生,和绝望中破土而出的希望。”
香气随着试香纸的传递,如同一阵无形的风,在评委席间悄然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极其干净又复杂的气息。
前调是微带腥气的潮湿水汽,混合着被揉碎的青草汁液感,清新得仿佛能洗涤掉世间一切的尘埃;中调是雨水浸润泥土后,蒸腾出的沉静与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厚重的力量;而尾调,则是一缕若有似无的、被阳光晒过的老旧木材与书卷的墨香。
它不像其他选手的作品那样华丽、馥郁,充满攻击性,却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某段记忆。
一位以挑剔著称的年长女评委甚至摘下眼镜,眼眶微红,喃喃道:“我想起了我外婆家的老院子,下过雨的午后,就是这个味道……”另一位评委也点头赞叹:“返璞归真,难得,难得啊。”
全场静默,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与感动之中。
苏念的心,也因为这片刻的认可而微微提了起来,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她心中燃起。
除了陆景深。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张薄薄的试香纸,优雅地凑到鼻尖,只闻了一秒,那张冰封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无人察觉的裂痕。
他的指尖,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这味道……这不可能……但那裂痕转瞬即逝,快得像个错觉。
他放下试香纸,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穿透空气,狠狠地刺向苏念。
“希望?”
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珠砸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只闻到了拙劣的模仿,和空洞的堆砌。”
全场哗然。
刚刚还沉浸在温情中的气氛被瞬间击得粉碎。
苏念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陆景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陆景深好整以暇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姿态慵懒而残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苏念进行一场公开的、优雅的行刑:“用廉价的广藿香和橡木苔,就想模仿出雨后泥土的层次感?
用化工感十足的绿叶醛,就想营造所谓的青草气息?
你对‘自然’的理解,未免太过肤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念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你以为调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用一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香料,讲一个自以为是、无病呻吟的故事,就想打动谁?”
他的话音落下,苏念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抽干了。
她可以接受失败,却无法接受这样彻底的、带着侮辱性的否定。
这不仅仅是一个作品,这是她父亲留给她唯一的、模糊的嗅觉记忆,是她贫瘠生命里最后一点芬芳。
“不……不是的……”她终于找回自己那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初雨》它……够了。”
陆景深冷冷打断她,甚至懒得再听一个字,“17号选手,你的展示结束了。
下一个。”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挥挥手便能抹去。
苏念僵在原地,聚光灯灼烧着她的皮肤,台下无数同情、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像密密麻麻的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当场倒下。
她知道,她的比赛,她唯一的希望,己经以最屈辱、最不堪的方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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