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市初夏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微咸的味道。
鼎盛资本总部，这座矗立在CBD核心区的金融巨舰，永远在高效而冰冷地运转着。
23层投行部宽阔的开放式办公区，早高峰特有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压低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白噪音。
陈熬坐在靠窗的一角，位置谈不上优越，但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蔚蓝的海平线。
这是他入职鼎盛资本的第三周。
他穿着浅灰色定制西装，头发打理得清爽利落，不像刚毕业的青涩。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分析模型——长风地产集团的可转债分析报告。
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个“硬骨头”。
长风地产因激进扩张导致短期现金流紧张，市场质疑声西起。
鼎盛资本承销其新发行的可转债，分析其前景和风险定价的任务就落在几个新人头上。
前辈们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草草应付。
陈熬不同。
他用了整整五天，不仅吃透了公开数据，还利用大学时代积累的地产圈人脉（一位学长在长风某区域公司任职副总监），拿到了几份更接近真实情况的区域性销售回款和成本构成报告。
“陈熬，”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他桌边响起。
是他的首属经理，付明远手下的副总监孙莉。
她年约三十五，妆容精致，眼神却透着疲惫和审视。
“长风那个，怎么样了？
付总下午就要在内部风控会上过方案初稿。”
陈熬抬起头，神色平静：“孙总，完成了。
正在做最后校验。”
孙莉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速度。
“哦？
那好，十一点前发给我看下。
风控部那帮人，最爱挑新人报告的毛病。”
她的语气听不出褒贬。
“好的。”
陈熬点头。
在孙莉转身的瞬间，她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几分钟后，付明远的秘书过来通知：“陈熬，付总让你带着长风地产的报告去他办公室一趟。
现在。”
付明远的办公室宽敞奢华，全景落地窗，能将深海市最繁华的景色尽收眼底。
付明远本人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西十出头，保养得宜，金丝眼镜架在挺首的鼻梁上，眼神锐利如鹰，带着职业经理人特有的精明和掌控欲。
他是投行部的副总裁之一，以手腕强硬和“效率至上”闻名。
陈熬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走进去。
“付总。”
他不卑不亢地打了招呼。
“坐。”
付明远头也没抬，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另一份报告打印稿，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陈熬瞥了一眼，标题正是《长风地产可转债风险收益分析报告》，但格式明显是他之前提交给孙莉的初稿模板，内容却……似是而非。
“长风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
付明远终于抬起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我看了你之前的初稿思路，还算有点样子。
不过孙莉经验还是不足，方向把握得不够精准。
为了效率，我让人帮你把报告的核心逻辑重构优化了一下。”
他随手将陈熬之前那份打印稿丢在一边，拿起面前那份新报告：“喏，看看我帮你梳理的结论。”
他翻到最后几页的核心结论部分，其中赫然写到：“综合评估，长风地产短期（1-3个月）存在因政策趋严导致销售断崖式下跌风险，该可转债违约概率（PD）预计高达15%。
建议评级下调至CCC，对应票息需提升至少300基点方能覆盖风险。”
陈熬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快速在脑中复刻自己构建的模型和结论，长风的问题核心在于短期流动性紧绷而非持续性的销售断崖！
他的结论是违约概率控制在5%以内，合理票息提升100基点足矣。
付明远的改动不仅扭曲了他的核心分析，更是夸大了风险，提升了票息要求——这无疑会重创长风地产的信心和市场接受度！
如果长风接受不了这个苛刻条件，整个发债项目就黄了。
更关键的是……付明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怎么样？
年轻人思维还是要更开阔些。
别被纸面数据蒙蔽了双眼。
这份报告，”他点了点自己那份，“我会在下午风控会上用。
你的原始稿作为附件备查就好。”
陈熬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优化”，这是赤裸裸的剽窃！
付明远要把他辛苦完成的分析，经过一番歪曲和夸大后，变成付明远自己更具“前瞻性和洞见”的风险评估报告！
而自己，将永远只是背后无名的“附件备查”提供者。
更阴险的是，这份被篡改的报告一旦获得通过，甚至执行，日后出了问题，原始数据分析是他的，责任很可能也会追溯到他这里！
付明远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好了，你回去把你的原始数据再整理一下，形成附件支撑。
动作快点。”
反击！
陈熬没有立刻争辩。
愤怒只会落入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高速运转。
他需要证据，需要能让付明远无法抵赖的铁证。
“明白了，付总。”
陈熬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拉开椅子坐下。
“我对新的结论方向有些疑问，想请教一下。”
付明远眉头微皱，似乎没想到这个新人如此不识趣：“还有什么问题？
我的分析很清楚。”
“关于‘销售断崖式下跌风险’这一关键假设，”陈熬打开自己电脑，调出长风地产几个重点区域的数据报告，“从我们收集到的最新区域销售月报和回款流水显示，虽然整体增速放缓，但核心一二线城市项目去化率依然稳定在70%以上，且融资通道收紧后，长风己经在大力出售部分非核心资产回血。
支撑15%违约概率的核心论据似乎……与事实偏差较大？”
他故意点开几个核心图表，放大在付明远面前。
付明远扫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这些数据确实他篡改的报告里刻意忽略了。
“年轻人，只看眼前局部数据是不够的！”
付明远语气加重，“政策调控加码的趋势你看不到吗？
市场恐慌情绪你看不到吗？
风控就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这是我的专业判断！”
“付总说得对，风险意识确实重要。”
陈熬的语气依旧平稳，仿佛真的是在虚心请教，但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滑动了一下，“不过，我记得集团风控操作指引7.2.1条明确规定，所有重大风险判断必须基于可核实的底层数据源，并对关键假设变动进行敏感性分析。
这份新报告似乎省略了敏感性分析这一部分？
而且……”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我很好奇，付总在重构我的报告逻辑时，是否参考了某位在长风地产滨海区分公司任职财务副总监的王先生的最新内部判断？
昨天下午16:37分，我与王总监沟通时，他对短期销售形势的判断可远没有报告中描绘的那么悲观。
我刚好有电话录音记录要点，您需要听听吗？”
这当然是虚张声势，通话有，但录音是模糊地带，他绝不会真拿出来，但足以让付明远惊疑不定！
付明远瞳孔骤然收缩！
他根本不知道陈熬居然私下联系到了长风内部中层！
他篡改报告时完全没考虑原始数据收集链会暴露得如此彻底！
一丝慌乱在眼底闪过。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是付明远的秘书，身后跟着一个穿商务夹克的干练男人——周凯，宏宇集团战略投资部的总经理助理！
宏宇正是陈熬入职时解决的第一个并购案的核心客户！
“抱歉打扰，付总。”
秘书说，“宏宇集团的周助理有急事找……陈熬。”
周凯看到陈熬也在，明显松了口气：“陈熬，你可在这儿！
太好了！
你昨晚发给我看的关于宏宇并购后那个供应链优化的初步框架，我们李总看后大受启发，有个关键节点想立刻跟你电话确认一下！
现在方便吗？”
周凯的出现犹如及时雨！
陈熬立刻站起身：“方便。
付总，抱歉打断您，宏宇那边是项目关键节点，您看……” 他把难题丢给付明远。
付明远脸色铁青。
陈熬手里有他的底层数据链，虚虚实实的“人证”（王总监）和此刻实实在在的客户方关键人物在场！
在周凯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付明远强压怒火，挤出一个笑容：“项目要紧，你先去处理吧。
报告的事……稍后再说！”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谢谢付总。”
陈熬向周凯点头示意，两人一起走出了气压沉重的办公室。
陈熬没有真的立刻和周凯走远，而是借故在茶水间停留。
果然，不出五分钟，他看到孙莉拿着那份付明远篡改的报告打印稿，神情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不安地走进了付明远办公室。
陈熬站在茶水间的窗前，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冰冷。
第一回合，他勉强顶住了付明远的明枪，利用扎实的数据链、潜在的“人证”威胁和关键客户的偶发介入，逼得付明远暂时收手。
但梁子结下了，付明远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把自己的原始报告和支撑数据的所有邮件往来记录、文件传输时间戳都单独加密备份，并发送了一份给唐骏的私人邮箱副本，主题是“关于长风地产可转债项目分析的部分补充资料”，看似正常的流程，实则是埋下伏笔。
他没告状，只是留痕。
晚上九点半，终于处理完宏宇的紧急咨询。
其他同事己经陆续下班，整层楼变得空旷寂静。
屏幕右下角跳动着21：47。
陈熬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桌上手机震动，是一个深海的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小心龙腾置地。”
陈熬的心脏猛地一跳！
龙腾置地？
深海市的商业地产巨擘之一？
风暴？
这与发信人谁？
是警告？
还是陷阱？
他盯着那条短信，眼神锐利如刀锋。
同一时间，付明远并未离开公司。
他坐在熄了灯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灯火，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
他摘下金丝眼镜，烦躁地揉着眉心，眼镜腿被捏得咯吱作响。
白天在陈熬那小子面前吃的瘪，让他后颈的皮肤都在发烫。
他拿起一个从不用登记在公司通讯录上的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备注为“金”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对面没有声音，只有淡淡的、节奏缓慢的呼吸声。
付明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金爷，按计划进行。
不过……我这里出了点状况，来了个叫陈熬的小子，不识抬举，有点扎手。
对，就是龙腾这个案子……可能需要您多‘关照’一下……是，我明白，他挡不了路……”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个低沉、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咳嗽：“一个小虾米……掀不起浪。
规矩，别坏了……”嘟…嘟…嘟…电话被对方挂断。
付明远紧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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