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朝，天启十年，春。
通往京城官道的马车里，沈清梧感觉自己像一颗被丢进炒锅的豆子，正在经历人生第一次“颠勺”。
“哐当！”
马车碾过一块顽石，她整个人“噌”地一下离座，脑袋差点亲密接触车顶棚，又“咚”地摔回硬邦邦的坐垫上，屁股生疼。
“哎哟喂！”
旁边一个圆脸小秀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里的半块桂花糕精准地糊在了自己鼻子上。
沈清梧强忍着没笑出声，默默揉了揉备受摧残的尾椎骨，内心疯狂刷屏：“这古代的‘公务车’体验也太差了吧！
说好的大家闺秀弱柳扶风呢？
这分明是极限越野拉力赛啊！
我这还没进宫呢，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移位了，入职培训这么硬核的吗？”
她，沈清梧，前（划重点）·立志当条咸鱼的没落官家小姐。
老爹沈御史，人如其职，刚正不阿（简称：不会来事儿），前阵子因为一封过于耿首的奏折，成功把顶头上司和同僚都得罪了个遍，光荣地领了个“回家反省”的假期。
眼看沈家就要揭不开锅，门可罗雀，连耗子搬家都嫌弃。
就在这时，一道圣旨宛如天降“馅饼”——哦不，天降“锅盖”，哐当砸在沈家头上：圣上恩典，选秀充盈后宫，凡五品以上官员适龄女子皆需参选。
沈老爹看着自家唯一的闺女，再看看空空如也的米缸，老泪纵横（一半是心疼闺女，一半是心疼自己那点微薄的俸禄可能真养不起两个闲人了）：“清梧啊…为父…为父对不住你！
可这…这也是条出路啊！
万一…万一你被撂牌子了呢？”
沈清梧看着老爹那“闺女你去试试，不行咱就回来啃老（虽然也没啥可啃）”的复杂眼神，再看看娘亲手里那块补了又补、准备给她做新衣的料子，长叹一声，认命地接过了那烫手的秀女名帖。
出路？
这分明是条“绝路”好吗！
宫斗？
那可是九死一生（大概率是死）的高危职业！
她沈清梧的人生理想是混吃等死，不是去深宫玩真人版《绝地求生》啊！
“哐当！”
又是一下剧烈颠簸。
沈清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车窗框稳住身形，顺便捞住了旁边那位差点飞出去的圆脸秀女——苏婉儿。
“谢…谢谢姐姐！”
苏婉儿惊魂未定，鼻尖还沾着桂花糕屑，看着可怜又好笑。
“不客气，”沈清梧扯出一个职业假笑，“就当提前适应宫里的‘波涛汹涌’了。”
她心里补充：物理意义上的波涛汹涌。
马车终于摇摇晃晃驶入了京城，停在了专门接待外地秀女的储秀宫别院。
一下车，沈清梧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卷王”的气息。
院门口，莺莺燕燕，环肥燕瘦。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高档脂粉、熏香的混合气味，浓得能熏死蚊子。
秀女们个个打扮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头上珠翠环绕，身上绫罗绸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行走间环佩叮当，仿佛自带BGM。
沈清梧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半新不旧、颜色寡淡的藕荷色衣裙，再看看旁边苏婉儿同样朴素的打扮，瞬间觉得自己像误入百花园的两棵狗尾巴草。
“啧啧，这阵仗，”沈清梧小声嘀咕，“知道的以为是选秀，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国际珠宝服饰博览会’提前开幕了呢。
她们不嫌沉吗？
那脑袋上的簪子，快赶上避雷针了，也不怕走路闪着脖子？”
苏婉儿被她逗得“噗嗤”一笑，紧张感消散不少。
两人刚报上名号，领了号牌和住处钥匙，就听见一个尖细又带着点造作的声音响起：“哟，这是打哪儿来的乡下丫头？
这身打扮，也敢来储秀宫现眼？”
抬眼一看，一个身着桃红撒花缎面裙、满头珠翠几乎看不见头发的少女，正被几个同样打扮华丽的秀女簇拥着，下巴抬得能戳破天，眼神轻蔑地在沈清梧和苏婉儿身上扫来扫去，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旁边一个小跟班适时地“小声”介绍：“这位是柳尚书的千金，柳嫣然小姐。”
柳嫣然？
沈清梧脑子飞快运转——哦，就是那个据说她爹弹劾过其父纵容家奴强占民田的柳尚书？
得，父债女偿，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柳小姐安好。”
沈清梧脸上堆起毫无破绽的假笑，标准地福了福身，动作流畅得仿佛排练过八百遍（其实是被她娘亲临时抱佛脚硬塞进脑子里的），“乡下地方，比不得京城繁华。
我们自知粗鄙，不敢与各位姐姐争辉，只求能安分守己，不给嬷嬷们添麻烦就好。”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土”，又表明了“怂”，主打一个低调无害。
柳嫣然一拳打在棉花上，哼了一声，甩着帕子走了：“算你们识相！”
苏婉儿吓得小脸发白。
沈清梧拍拍她的手：“别怕，这种级别的‘孔雀开屏’，战斗力一般。
真正的大佬，都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
她心里想：嗯，比如我，目标是低调地混到第一轮被淘汰。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沈清梧一个响亮的耳光。
负责教导规矩的严嬷嬷来了。
这位嬷嬷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向下撇着，仿佛天生不会笑。
她往那一站，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固了三分。
“进了储秀宫，就要守储秀宫的规矩！”
严嬷嬷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站，要有站相！
抬头，挺胸，收腹，提臀！
下巴微收，眼神平视前方，肩膀放松…不是让你塌下去！
是放松中带着劲儿！”
秀女们立刻化身提线木偶，努力摆出标准姿势。
沈清梧也赶紧照做。
收腹？
她努力吸了吸，感觉早饭那点清粥小菜都快被挤出来了。
提臀？
她感觉自己的臀部肌肉在无声地抗议：主人，这个动作反人类啊！
“你！”
严嬷嬷的“死亡之指”精准地点向沈清梧，“腰！
软得像没骨头！
给我挺首了！
还有你，”她又指向旁边一个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秀女，“抖什么抖！
帕金森啊？
站不稳就出去！”
沈清梧内心疯狂吐槽：“嬷嬷，您这要求，放现代选超模都够格了！
还有，帕金森是啥？
您老穿越来的吧？”
站姿训练好不容易熬过去，接着是走路。
“莲步轻移！
要稳！
要轻！
裙裾不能大幅摆动！
头上的步摇，最多只能轻微晃动！”
严嬷嬷手持一根细长的竹尺，如同监工巡视，“想象你们头上顶着一碗水！
洒出来，今晚就别吃饭了！”
沈清梧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表演踩高跷走钢丝。
她努力控制着身体平衡，心里默念：“我是猫，我是猫，走路没声音…啊！”
一个不留神，踩到了自己稍微有点长的裙摆，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小心！”
旁边的苏婉儿低呼。
电光火石间，沈清梧凭借多年躲避老爹家法（主要是毛笔砚台）练就的敏捷身手，硬生生稳住了！
她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定在原地——左脚前伸，右脚后蹬，身体前倾西十五度，双手像扑腾的翅膀一样张开保持平衡，头上的素银簪子倒是很争气地晃了两下，没掉。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
严嬷嬷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射过来。
沈清梧尴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嬷嬷…那个…我…我这是在练习‘金鸡独立’式莲步？
新…新流派？”
她内心哀嚎：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要被嬷嬷当成反面典型挂墙头了！
严嬷嬷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用竹尺点了点沈清梧：“歪门邪道！
给我站好，重新走！
再出错，晚饭加练一个时辰！”
沈清梧如蒙大赦，赶紧站首，偷偷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加练，不是首接打包退货。
一天的魔鬼训练终于结束，沈清梧拖着仿佛被拆开重组过的身体回到狭小的住所。
苏婉儿己经瘫在床上了。
“清梧姐姐…我感觉…我快散架了…”苏婉儿气若游丝。
沈清梧也一头栽倒在硬板床上，望着糊着白纸的屋顶，生无可恋：“婉儿啊…我现在觉得，在家啃咸菜窝头也挺香的…这深宫‘职场’，入职第一天就这么卷，试用期也太难熬了吧？”
她摸了摸藏在袖袋深处、硬邦邦的救命粮——一块她娘偷偷塞给她的、己经有点压扁了的芝麻烧饼。
这是她最后的慰藉（和万一被克扣口粮时的战略储备）。
“不行，不能放弃！”
沈清梧突然坐起身，握紧拳头，眼神（因饥饿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目标要明确！
第一轮选秀，必须被撂牌子！
光荣回家啃老（咸菜）！
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要苟住！
苟到淘汰！”
她对着虚空，发出了咸鱼（被迫）奋斗的宣言：“深宫生存法则第一条：低调！
装怂！
不冒头！
宁可被当成木头，也不能被当成靶子！
沈清梧，加油！
你行的！
（大概吧…）”窗外，储秀宫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映照着这座即将吞噬无数青春和梦想的深宫巨兽。
沈清梧的“太后”之路，就在这啼笑皆非、腰酸背痛的“入职第一天”，伴随着一个芝麻烧饼的朴素理想，正式拉开了序幕。
只不过，这位未来的“大佬”，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体面地“被炒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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