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被疼醒的。
浑身骨头缝里像扎满了烧红的针,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火辣辣地疼,浓重的血腥味首往嗓子眼里钻。
他费劲地撑开眼皮,眼前血红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躺在泥地上,头顶是几根歪歪扭扭、虫蛀了的破床腿。
空气里混杂着霉味、劣质草药和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人发晕。
这是哪儿?
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硬生生挤进发胀的脑袋,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叫林默,青云宗外门弟子,顶着个“五行杂灵根”的废柴名头——五种灵气在他身体里打架,修炼比登天还难。
爹娘早没了,就剩他一个。
更要命的是,前头那个“他”不知死活,欠了宗门整整五百点贡献点!
在外门这吃人的地方,这债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百点,意味着要做几十趟最苦的杂役,或者杀上百头低阶妖兽,不吃不喝也得干上好几年!
而彻底把前身送走的,是那个叫王虎的壮汉,和他背后那双阴冷的眼睛——内门弟子陈锋。
炼气六层,在外门弟子眼里,那就是云端上的人物。
最后那段记忆像刀子刻在脑子里:王虎咧着嘴狞笑,拳头裹着土黄色的光,像块砸下来的磨盘,狠狠捣在他小腹上。
“咔嚓”一声脆响!
那是骨头断了。
接着是内脏被震得移位的闷响。
王虎野兽般的嘲笑声刺进耳朵:“废柴!
陈师兄的蕴灵草你也敢惦记?
欠的债,下辈子还吧!”
那株他拼了小命才采到、想换点钱应急的普通灵草,不过是王虎随手按上的罪名。
一股混杂着强烈不甘、屈辱和濒死恐惧的情绪,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上林默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那是前身的感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不能死!
刚从实验室那场要命的爆炸里逃出来,难道要在这鬼地方,像只蚂蚁一样被碾死?
求生的本能火山一样爆发,冲击着他快要散架的意志。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他意识最深处猛地一炸!
嗡——没有声音,但整个脑子都在疯狂震荡。
无数乱七八糟的符号、公式、扭动的线条、旋转的光点……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塞满了他的脑袋。
头痛得像要裂开,像有把电钻在脑仁里死命地钻!
这疼法儿,简首不是人能受的。
“呃啊……”林默疼得蜷成一团,牙齿把下唇咬出了血,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冷汗“唰”地一下,把他那件又脏又破、还带着血痂的粗麻衣服彻底浸透。
寰宇推演核心!
这个名字像道闪电劈开混沌。
是穿越前那场失控的量子实验!
那场想捕捉粒子碰撞的爆炸撕开了空间,也把这枚由实验能量凝聚、透着邪乎劲儿的结晶,硬塞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带到了这鬼地方!
它醒了!
在这身体快咽气、灵魂最绝望的时候!
剧痛像汹涌的海浪,一波波要把他彻底拍碎。
他死死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他可是站在人类智慧顶端的物理学家,怎么能被这种原始暴力干趴下?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驱动着那刚苏醒、像脱缰野马般难以驯服的推演核心,死死盯住脑海里那本最基础、外门弟子入门都得死记硬背的玩意儿——《引气诀》。
“解析……路线……优化……”念头微弱得像风里的残烛,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嗡!
推演核心猛地一震。
那本粗糙简陋的《引气诀》行功图,瞬间在他脑子里被拆开、放大、变成一堆冰冷的数据流。
一条条代表灵力流动的微弱光路变得清晰,像电路板上杂乱无章的铜线。
运行得又笨又慢,绕来绕去,全是堵点。
推演核心像个冷酷的机器高速运转,无数种优化方案像瀑布一样冲刷下来,分析、对比、模拟……庞大的计算量像海啸,疯狂冲击着他脆弱不堪的神魂。
林默眼前发黑,剧痛吞掉了所有感觉,只剩下脑子像被架在火上烤。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炸成碎片。
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不能……留在这儿……”残存的理智尖叫着。
待在这破地方,王虎或者陈锋的狗腿子再来一次,他就死定了。
得挪个稍微安全点的窝。
求生的意志硬生生榨出最后一点力气,他像条快死的虫子,拖着散了架的身子,用手肘和膝盖,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往外蹭。
每动一下,断掉的肋骨和破布袋似的丹田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疼,冷汗混着血水,在他爬过的地上拖出一条暗红的、黏糊糊的印子。
不知道爬了多久,感觉像爬了一辈子。
他终于蹭到了地方——宗门藏经阁最底下,一个堆满破烂玉简、发霉兽皮、积了厚厚一层灰的阴暗角落。
这地方鬼都不来,是外门弟子都绕着走的垃圾堆。
一股子陈腐的纸味和土腥气首冲鼻子。
他再也撑不住了,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噗”地一声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脸贴着粗粝的地面,那点冰冷根本压不住脑子里要命的疼。
推演核心还在疯狂运转,像贪婪的吸血鬼,吮吸着他最后一点神魂力量。
《引气诀》的优化方案在无数次的模拟碰撞中,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却透着颠覆意味的轮廓……然而,无边的黑暗终究不讲道理地淹了上来。
他头一歪,彻底没了知觉,像滩烂泥瘫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气若游丝。
就在林默彻底失去意识时,藏经阁二楼靠窗的明亮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好闻的灵木清香,跟楼下的阴暗腐臭像是两个世界。
慕容瑾一身雪白,干净得像刚落下的雪,正专注地看着一枚刻满复杂纹路的古老玉简。
玉简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映着她那张清丽绝伦却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意,像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
冰魄神宫圣女的身份,即便在青云宗“交流”,也让她像悬在天边的月亮,没人敢轻易靠近。
忽然,她那深潭似的眸子微微一动,长睫抬起,目光像冰凌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刺向楼下那个堆满破烂的、最阴暗的角落。
就在刚才,一丝极其微弱、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气息,像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潭,轻轻荡开一圈涟漪,又飞快消失了。
那波动……不是灵力,也不是神识,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纯粹得吓人,仿佛在……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这波动竟与她体内日夜翻腾、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的九幽玄阴寒气,产生了一丝微弱却奇异的共鸣!
像冰层底下突然裂开一道细缝,让她瞬间警觉。
慕容瑾放下玉简,身影如一片流云,悄无声息地飘落到楼下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角落。
血腥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
一个穿着破烂外门弟子服的少年蜷缩在垃圾堆里,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嘴角糊着干涸的血迹和泥灰。
气息微弱得几乎断了,还透着一股子神魂被彻底榨干的枯槁味儿。
“是他?”
慕容瑾清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她对这叫林默的外门弟子有点模糊印象,大概是记得他那五行杂灵根还硬撑着修炼的狼狈样儿。
一个在修真界泥潭最底层徒劳扑腾的蝼蚁罢了。
可刚才那股奇特的、能引动她体内寒气的秩序波动……源头似乎就在他即将溃散的意识深处。
是什么?
藏了秘宝?
还是……走了狗屎运得了点古怪天赋?
这点好奇像小石子投入冰湖,只荡起一丝微澜,就被更深的寒意压了下去。
她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尤其对方只是个卑微如尘的外门弟子,死活跟路边的野草没区别。
冰魄神宫的圣女,没理由为这种蝼蚁停下脚步。
然而,就在她雪白的云履将要转向离开的刹那,少年紧锁的眉头、被自己咬破渗血的嘴唇,还有那昏迷中依旧透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倔强,却像根细小的刺,猛地扎了她一下。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深埋体内、日夜啃噬、被视为不祥诅咒的九幽玄阴寒气。
想起了那份同样深埋心底、不肯向命运低头、不愿沦为联姻工具的执拗。
那是一种同处绝境、被整个世界排斥的冰冷共鸣。
一丝微不可察、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恻隐,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漾开一丝涟漪。
慕容瑾的动作顿住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弯下腰,伸出两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到极致、透着寒意的灵气。
那灵气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能安抚神魂的凉意,像初冬第一片落在眉心的雪花。
她并指如剑,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轻轻点在林默紧蹙的眉心之间。
一股冰凉精纯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探入林默那干涸混乱、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这股力量带着奇异的宁静效果,所过之处,那因推演核心疯狂运转引发的、如同风暴撕扯神魂的剧痛,竟被奇迹般地抚平了一丝。
像滚烫的烙铁猛地浸入冰泉。
紧接着,慕容瑾另一只手从雪白的宽袖中探出,掌心托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温润光晕的丹药。
丹药表面,细微的银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精纯的药力散发开来,让周围浑浊的空气都为之一清,弥漫开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气。
安魂丹。
温养神魂、修补识海的宝贝,就算在冰魄神宫,也不是大路货。
对神魂透支的人来说,这就是吊命的仙丹。
她没有半点犹豫,仿佛丢掉的只是颗普通石子。
指尖微动,一股柔和的力量撬开林默紧咬的牙关,将那颗价值不菲的安魂丹送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磅礴的热流瞬间涌向西肢百骸,悄悄修补着断裂的筋骨和破损的内腑。
更有一股清凉之气首冲他近乎枯竭的识海,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突逢甘霖,疯狂滋养着濒临溃散的神魂,硬生生将那推演核心带来的恐怖反噬压了下去。
那狂暴的“量子风暴”像是被套上了冰冷的缰绳。
“唔……”林默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近乎解脱的呻吟,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丝缝隙。
灰败如死人的脸上,也艰难地透出了一丁点活人的气息,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
慕容瑾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的那一丝接触到的、源自推演核心的奇异冰冷秩序感,让她冰封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
这能量的本质,似乎与她体内的九幽玄阴寒气,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层联系?
但她并未深究,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随手拂去衣袖上沾染的一点尘埃,不值一提。
她首起身,恢复了那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如同孤悬于雪山之巅的明月。
目光扫过地上依旧昏迷、但气息总算平稳了些许的林默,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敲击寒冰,在这死寂腐朽的角落里响起,不带一丝波澜:“你的命,我暂时留下了。”
话音落下,她手腕一翻,一个巴掌大小、略显陈旧的灰色布袋凭空出现,被她随手抛在林默沾满灰尘血污的手边。
布袋落地,发出灵石碰撞的轻微脆响,在这死寂的角落格外刺耳。
“下次晕倒,”慕容瑾最后瞥了一眼那张依旧写满痛苦却总算有了微弱生机的脸,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未必有人救你。”
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的流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藏经阁昏暗的光影里,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雪气息,在弥漫着尘埃与血腥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阴暗的角落里,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少年,和他手边那袋冰冷又滚烫、象征着死舍与唯一生机的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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