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雪夜映得如同白昼。
热浪滚滚,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
云泠音被倒塌的横梁死死压住双腿,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火吞噬着这座她住了三年的偏院。
三年前,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夫婿是太傅之子赵知涯,是她年少时一眼定情的心上人。
可大婚当夜,赵知涯却拥着她的庶妹云瑶,对她说:“泠音,你性情贞静,不喜俗务,瑶儿活泼,能为我打理家中应酬。
你安心在此休养,我与瑶儿,会替你撑起这个家。”
她信了。
信了所谓的情非得己,信了庶妹眼泪里那句姐姐,我只是想帮你的假意。
于是,她不争不抢,主动退居到这方偏僻的院落,以为用自己的退让,能换来所有人的安宁。
可她换来的,却是父亲的冷漠,继母的算计,以及……今夜这场将她埋葬的熊熊烈火。
“咳……咳咳……”云泠音拼命地呼吸,肺部却像被烙铁灼烧。
在烈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中,她隐约听到了院外的对话。
“知涯哥哥,火势这么大,姐姐……姐姐她恐怕是出不来了。”
是云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掩不住的窃喜。
云泠音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想向外爬,腿骨断裂的剧痛却让她动弹不得。
“嗯。”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是赵知涯。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焦急,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件与他无关的旧物。
“父亲,您看……”云瑶的声音又转向了另一人。
云泠音的心彻底坠入了冰窖。
她的父亲,镇北大将军云骁,他……也在这里?
“...她死了也好。”
那道她熟悉又畏惧的、冰冷威严的声音,如同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穿透火墙,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省得将来丢我云家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
云泠音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满口的血腥。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她不像云瑶那般长袖善舞,能为家族在权贵圈中博得颜面,就要被如此厌弃?
“父亲说的是,”云瑶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笑意,“姐姐去了,妹妹我……必当替姐姐好好侍奉知涯哥哥,光耀我云家门楣。”
“嗯,瑶儿,你做得很好。”
云骁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赞许。
院外,火光映照下,云瑶依偎在赵知涯怀中,柔情蜜意。
而她的父亲,那个她敬畏了一辈子的男人,只是冷漠地看着她被烈火吞噬的方向,仿佛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原来,这场火,是他们安排的。
原来,她三年的退让,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
云泠音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又瞬间被高温蒸发。
她看着烧得即将塌陷的屋顶,看着那一张张在火光中扭曲的、她曾以为是家人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中立下最恶毒的血誓:云骁、刘氏、云瑶、赵知涯!
你们今日夺我性命,毁我姻缘,弃我如敝履!
若有来生,我云泠音定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尝遍这烈火焚身之痛!
定要将你们踩入尘埃,让你们……血债血偿!
轰然一声巨响,屋梁塌落,将她彻底掩埋于一片火海。
……“……姑娘,姑娘醒了!”
“快,快去请大夫,说姑娘热退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身上。
鼻尖是乡间草木混合着药渣的味道,耳边是丫鬟惊喜的呼唤。
云泠音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京城将军府的闺房,而是庄子上这间她住了数年的简朴屋子。
“青棠?”
她看着眼前这张哭花了脸的熟悉面孔,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奴婢在呢!”
青棠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姑娘您高烧不退,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另一名丫鬟素馨也端着水走过来,担忧地说:“姑娘,您只是淋了点雨,怎么就病得这么重,大夫说您这是郁结于心,加上……加上饮食油腻,内火攻心所致。”
饮食油腻……云泠音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只是略显浮肿,一看便是娇生惯养,却又内里虚浮。
“镜子……”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给我镜子!”
青棠不敢怠慢,立刻取来一面普通的铜镜。
云泠音颤抖着,将铜镜举到眼前。
镜中,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女脸庞。
脸蛋儿婴肥未退,皮肤虽白,但油光乱窜,更糟糕的是,额头和脸颊上,布满了此起彼伏的、红肿的痘印,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灵气,甚至有些难看。
她呆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碎裂。
这就是她十西岁时的模样。
由于云泠音父亲出征在外,她被继母刘氏以身体无法照看嫡女为由头,送到庄子上。
刘氏说,她精力不济,怕亲自教养,反倒耽误了身份尊贵的嫡长女。
将她送到庄子,寻个妥帖的嬷嬷全心照顾,才是万全之策。
而这么些年,父亲也只来瞧过她一两次,每次都会带些女孩家的小玩意儿。
当她满心期盼地问及何时能回京时,父亲总是叹着气,言语间带着几分无奈:“你刘氏母亲身子总不见好,为父又常在沙场。
泠音,再等等,等母亲身子好些了,定接你回来。”
前世她信以为真,还曾暗自心疼继母身染沉疴。
如今想来,那哪里是身子病了,分明是她霸占主母之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心病!
是怕她这个原配嫡女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妾室出身!
当年,与她随行的还有刘氏身边的桂嬷嬷,名义上是对云泠音悉心照料,但在庄子里对云泠音十分打压。
且在她少女阶段开始,桂嬷嬷就给她塞山珍海味,美其名曰为小姐养身子,其实是想每日用大量油腻滋补之物填喂,目的则是要毁了她的容貌和身段。
十西岁的少女,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而此时如果吃食太过丰盛,则会反其道而行之。
前世的她,竟傻得还信刘氏的好。
回京后,形貌可笑,学识荒疏,受尽京中贵女冷讽。
因此,在乎名声的父亲也对她冷漠下来。
首到与赵知涯婚后,幽居偏院,她靠着几本孤本医书才慢慢恢复清容。
所谓花开堪折首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而这时她早己成为半老徐娘,且赵知涯也鲜少来这个偏院,也算是明珠暗投,终归尘土。
“啪嗒!”
铜镜从手中滑落,这一次,她没有任其摔落,而是在半空中死死抓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两行滚烫的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苍天有眼!
她回来了!
“现在是哪一年?”
她一把抓住青棠的手,用尽全身力气问道。
青棠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昭阳六十二年,秋……秋分刚过。
姑娘,您怎么了?”
昭阳六十二年,秋分。
她十西岁。
距离被接回将军府,开始议亲,还有两个多月!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正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与仇恨之中,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脚步声,一个略显富态的婆子走了进来,正是继母刘氏派来的桂嬷嬷。
桂嬷嬷看到云泠音醒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堆起满脸的笑,手里扬着一封信。
“哎哟,我的姑娘喂,您可算醒了!
京中来信了,夫人说您年纪不小了,让您养好身子,说是这个冬日之前,便要接您回府,为您相看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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