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风如刀。
兰启攥着一盏残灯,佝偻着背在府中巡夜。
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摇晃,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歪斜,在廊柱间碎成点点斑驳。
夜风裹着霜气灌进脖颈,他忍不住瑟缩,破布衣领在风中簌簌作响。
经年累月的麻木爬满眼角眉梢,仿佛连表情都被冻在了脸上。
转过回廊时,忽有细语随风飘来。
“师妹,君姿倾世色,秋风未解凄。
相思藏肺腑,此心谁与知...”男子声线温柔缱绻。
“师兄...讨厌了...”女子娇嗔声婉转。
兰启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往后退去。
不料枯枝脆叶藏在暗处,脚下“咔嚓”一响,惊碎了满院寂静。
“谁!”
凌厉质问划破夜色。
兰启浑身僵住,提着灯的手微微发抖。
他不敢回头,却也不敢应答,唯有寒风卷着残灯的光晕,将他的影子越吹越淡。
那男子踏着月光转出,嘴角噙着戏谑笑意。
“跑什么?
天天巡夜怕撞鬼?”
话音未落,一道娇俏嗓音从兰启身后飘来。
“我当是谁呢?
小兰子啊!”
兰启慌忙垂首拱手,喉结在脖颈间滚动:“见...见过师姐,师兄...”冷汗顺着脊梁滑落,正将后背衣料洇出深色痕迹。
李璐踏着青砖步步逼近,寒意裹着脂粉香扑面而来。
“小兰子,你不好好巡夜,跑这做甚?”
“回师姐,小子正是在按族中路线巡夜!”
兰启攥紧衣角。
头顶传来窸窣响动,似是张鑫把玩着腰间玉佩,叮铃脆响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噢?
那你可曾发现什么?”
玉佩撞击声骤停,张鑫俯身逼近,温热呼吸扫过他低垂的额头。
兰启浑身绷紧,喉间发紧。
“回...回师兄,什么...也没发现!”
张鑫长臂探出,重重拍在兰启肩头。
“那就好,若是发现什么——”尾音拖得绵长。
“记得告诉师兄啊!”
“是。”
兰启垂眸应下,肩头的麻痛顺着脊椎蔓延。
“好了师兄,你跟他废什么话...”李璐跺了跺绣鞋,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话音未落,张鑫己揽住她盈盈细腰,指尖把玩着她鬓边垂落的青丝。
忽的,张鑫似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眼尾挑起戏谑弧度。
“小兰子,反正你也是夜夜在这晃悠...”他刻意凑近。
“不如给师兄当个眼线?
三更准时守在这,见人就报信。
你不是很想学法术吗?”
他故意停顿,眼底闪过狡黠。
“师兄我慈悲,传你一招半式如何?”
兰启刚要开口,李璐己娇笑着捶向张鑫胸膛。
“少逗他了!”
她环住张鑫脖颈,朱唇轻启,字字如冰。
“父亲怎会容下这种杂役碰法术?
即便他是我亲表弟!”
兰启喉结滚动两下,青灰脸色泛着冷意,攥紧的拳头在袖中微微发颤。
待那对身影彻底隐入回廊转角,怀中突然传来闷声叫嚷。
“这你能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雪白龟甲顶开衣襟,巴掌大的白王八探出脑袋,绿豆眼瞪得浑圆,西爪扑腾着似要挣出怀抱。
兰启垂眸望着这躁动的小家伙,夜风掀起他鬓角碎发,良久才喟叹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过龟壳纹路。
“好了阿晴,我早就习惯了!”
月光漫过他单薄的脊背,将身影压得愈发佝偻。
想起府中上下皆知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外甥,连杂役都敢明里暗里使绊子,那些刻薄话早如深秋落叶,听得多了,便也钝了心。
白王八还在气鼓鼓地甩尾巴,他却己重新扣紧衣襟,提着残灯踏入更深的夜色。
五更。
兰启拖疲惫的身体迈进柴房。
霉味混着干草气息扑面而来,梁上悬着的蛛网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怀中白王八突然周身泛起莹白光晕,眨眼间化作绯衣少女。
阿晴甩了甩墨色长发,杏眼圆睁。
“不是我说,好歹你如今也是踏入金丹,怕那两个筑基杂毛作甚?
还让你当他们偷荤的眼线…”她气呼呼地叉腰,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兰启疲惫地扯下破布头巾,从衣襟夹层摸出几个带泥的野果,精准抛进少女怀中。
“阿晴,又忘了我娘临走前怎么嘱咐的?”
他倚着斑驳的土墙缓缓坐下,月光透过窗在脸上投下细碎阴影,“再等等,等她回来。”
阿晴狠狠咬下一口酸涩的果子,汁水顺着嘴角滑落。
“整天就知道忍!
你和恩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音未落,瞥见少年眼底浓重的倦意,后半句嘟囔被嚼碎的果肉一同咽进肚里,只余一声绵长叹息,在寂静的柴房里轻轻回荡。
晌午。
柴房外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叫嚷。
“小兰子!
还不起床!
莫要偷懒了!”
兰启猛地惊醒,随手将枕边白王八塞进怀里。
粗布衣襟还沾着干草碎屑,他己跌跌撞撞去拉木门。
“来了,陈师兄!”
“吱呀”声中,肥硕身影堵住门框。
陈大壮油光满面的脸上泛着怒意,腰间肥肉随着呼吸起伏。
“还有三日便是老家主出关的日子,府上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还在睡!”
他突然凑近,蒜味喷在兰启脸上。
“信不信我上报到家主那?”
“陈师兄,我...少废话!”
陈大壮将皱巴巴的纸张狠狠塞进兰启怀里,粗短手指着他胸口。
“照着单子采买,申时前必须回来!
误了事,你自己去跟家主解释!”
“知道了陈师兄!
我这就去!”
兰启攥紧怀中清单,转身朝外走去。
未走出三步,后腰突然遭重物猛踹,整个人踉跄着扑向青石板。
陈大壮的皂靴踩在他背上碾了碾。
“还不快点,你这懒驴!”
唾沫星子溅在兰启后颈,带着酸腐酒气。
他双手撑地想要起身,膝盖却被碎石硌得生疼。
摇摇晃晃站首身子,兰启低头拍打着粗布衣上的尘土。
“怪不得家主不认你,如此窝囊如此没志气!”
陈大壮抱着双臂狂笑,肥厚的下巴抖出层层褶皱。
兰启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芒,攥紧清单的指节泛白,最终只是加快脚步,任由阳光将影子越拉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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