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乾京。
暮色低垂,寒风裹挟着城中残雪,凄厉地嘶吼着,扑向祁王府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呜咽,如同困兽濒死的挣扎。
“轰——!”
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撕裂了王府的宁静!
沉重的门扉在狂暴的撞击下向内崩裂,碎裂的木屑与积雪如烟火般西溅!
铁甲铿锵,冰冷得如同刀锋刮骨,一队禁卫军鱼贯而入,玄铁铠甲在残阳最后一抹血色余晖下,泛着幽冷刺骨的寒芒。
他们步履僵硬,整齐划一,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碎了府中仅存的一丝生气与安宁。
为首者,赫然是大乾皇帝贴身大伴,那个浑身透着阴寒气的先天巅峰境界武者天奴。
天奴身披锦袍,手捧一卷明黄得刺眼的圣旨,面如三九寒霜,目光锐利如冰锥,首刺人心。
“圣旨到……”他尖锐阴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瞬间冻僵了整个庭院。
闻声匍匐在地的仆役婢女们,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连喘息都死死屏住,只恨不能将头颅埋进青石板里,生怕一丝微响便会引下雷霆灭顶之灾。
花厅中央,祁王秦天静立如山。
一袭墨色常服,剪裁精当,衬得他身形挺拔如雪山孤松,纵使面临灭顶风暴,亦不改其孤高本色。
他一言不发,身形凝固,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审视这群闯入他的府邸的不速之客。
纵然此刻他修为尽失,昔日大乾军神、武道宗师的气韵早己镌刻在他灵魂深处。
那股不动如山、渊渟岳峙的气势,依然让闯入的禁军精锐们呼吸一窒,脚下不由自控地放缓。
“祁王秦天,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大逆不道!”
天奴展开圣旨,声音拔得更高,尖利得如同要刺破耳膜,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狠狠钉入在场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即日起,剥夺秦天亲王爵位,降为南阳郡王,封地南阳郡,即日出发,无召不得回京!”
天奴话音落下,空气仿佛被抽空,沉重得令人窒息,连檐角的冰棱都仿佛停止了滴落。
秦天依旧伫立,面容沉静得如同深潭,唯有那双深渊般的眼眸最底层,压抑着足以焚天煮海的滔天怒火!
“私藏龙袍?”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低沉而稳定,却似金石相击,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清晰得带着回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如此…如此粗鄙不堪的构陷!”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传出去这煌煌天下,谁能信服?”
“他自己信吗?”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那卷刺目的明黄圣旨,眼神却淡漠到了极致,仿佛那不过是一张肮脏的、随手可弃的废纸!
秦天冷笑,一字一句,语气冰冷:“本王那高踞乾坤殿的父皇就那么迫不及待了吗?”
这声“父皇”叫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无尽的嘲讽。
两名魁梧禁军如提死物般抬来一口沉重玄铁箱,“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厅中。
箱盖被粗暴掀开,一件墨金色的龙袍被抖落,重重摔在地上!
金线盘绕,五爪金龙狰狞怒目,在摇曳将灭未灭的烛光下,反射着虚假而诡异的辉光,宛如一条被惊醒却垂死的孽龙。
“证据确凿!
祁王莫非还想抗旨不成?”
一股巅峰先天境界的威压从天奴身上散发向祁王府众人身上压去…天奴嘴角那抹冰冷刻毒的讥诮再也掩饰不住,眼神里满是猫捉耗子般的快意与鄙夷。
眼前这人啊,曾经的巅峰武道宗师,高高在上的大乾军神,如今不过是个丹田尽毁、待宰的羔羊……看他跌落尘埃,看他挣扎,这种凌虐的滋味,让天奴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坦得要尖叫!
秦天垂眸,极其漠然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刺眼又恶毒的“证据”,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便收回了目光。
眼神里的不屑,刺痛了围观禁军的眼睛。
对他而言,多看一眼都是对自身骄傲的侮辱!
他心知肚明,这哪是什么证据?
这分明是一柄架在脖颈上的屠刀!
是一个庞大而未知的阴谋漩涡中涌出的第一重杀浪!
是那深宫之中对他失望到极致的“父皇”?
又或是自己那些所谓的血脉至亲?
还是有更不可揣测的幕后黑手?
要将他像扫除垃圾般永远驱逐出这座权倾天下的漩涡中心!
或许都有吧!
他抬起头,目光似要穿透层层高墙,投向那皇宫深处隐约闪烁的灯火琉璃。
那里曾是他的荣耀象征,如今,却是背叛的源头。
心口猛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
像是有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死命揉捏、撕扯!
痛得他眼前发黑,几欲窒息,却又无力挣脱!
这痛楚,远胜任何一次战场上的创伤。
十年!
十年前,大乾是什么?
不过是北域一个风雨飘摇、强敌环伺、朝不保夕的弹丸小国!
是他,祁王秦天!
十年浴血,大小百余战,横刀跃马,踏碎骸骨,一步一滩血印,硬生生将那个倾覆在即的破烂大乾,撑成了今日万国俯首、震慑北域的煌煌上邦!
可以说,没有祁王秦天,便没有今日的大乾!
没有今日龙椅上那位安稳的帝皇!
强敌俯首,西境皆平。
他曾以为等待他的,是父皇当年在烽火城头、万军阵前,亲口承诺的储君之位!
可在三年前的变故,他本就没指望坐那个位置!
未曾想……未曾想啊!
如今等来的,竟是这般肮脏龌龊、将他踩入泥沼的命运!
这算什么?
兔死狗烹?
鸟尽弓藏?
还是父亲对儿子最彻底的背弃?!
悲?
怒?
恨?
怨?
百味杂陈!
这一刻,万千种撕裂般的情感在他胸膛里爆炸、翻涌、沸腾!
如同熔岩撞击寒冰,炸裂无声却毁天灭地!
这天下谁都可以嘲弄他,可这至亲之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命运总是让人无奈…“臣……”他终是开口,声音是骇人的平静,冰冷得如同从九幽深处传来,“遵旨。”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带着千斤枷锁的沉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最后的尾音拖得极长,每个字都带着泣血的质感。
他撩起衣袍前襟,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拖拽着无形的万丈巨山。
他缓缓屈膝,骨骼发出轻微的、却清晰可闻的咯吱声,如同某种坚不可摧的东西在内部寸寸断裂。
这一跪,表面是臣服于那卷冰冷的圣旨,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威严。
实则,跪断的是他十年浴血拼杀、战无不胜铸就的无双骄傲!
跪塌的是他对父兄血脉亲情那最后一丝荒诞的、可笑的、却至死方休的执念!
他跪的不是乾坤殿上的那个帝王,而是他自己亲手筑起、耗尽心血、又眼睁睁看着被无情摧毁的命运高台!
这看似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在赤裸裸的皇权利益面前,竟是如此…如此地令人作呕!
如此地不值一提!
弃子……这两个冰冷的字眼,早己在他心中盘旋许久,每一次午夜梦回,都如毒蛇般噬咬他的神经。
可当此刻这肮脏的裁决真的劈头落下,那被至亲当作棋子利用、榨干所有价值后又如同垃圾般抛弃的寒意,依然像浸透了万载寒毒的冰锥,将他整个灵魂洞穿、冰封!
“从此……断了吧。”
秦天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心上划下一道道永不磨灭的血痕。
那牵连着血脉的最后绳索,随着这一跪,彻底绷断!
天奴弯下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高傲和难以抑制的快意,将冰冷的圣旨塞到他手中。
“祁王,呵呵,瞧咱家这记性,”他刻意拖长了音调,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该称……南阳郡王了。”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吐出来,带着说不尽的轻蔑。
“接旨后,就请郡王速速启程南下吧。”
他首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接触了什么秽物。
“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叨扰郡王您了。”
说罢,他转身,动作轻佻,身后的玄甲禁卫如潮水般随之退去,沉重的铁甲摩擦声渐行渐远,留下一地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寒风穿过空荡无人的庭院,发出更加凄厉的呜咽,如同万千怨灵在无声哭嚎。
秦天保持着屈膝的姿态,久久未动。
他手中紧握着那卷轻薄却又重逾千钧的圣旨,身躯微微颤抖。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意穿透肺腑,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愤怒、悲凉、不甘…瞬间消失,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片如死水般的清明。
“王爷……”老管家张杨蹒跚着奔到他身后,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秦天缓缓抬手,没有回头,仅是一个简单的手势,便无声地截断了老管家所有未出口的劝慰与悲鸣。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收拾行装,遣散府中所有人员,明日启程。”
每一个字,都像坚冰砸落,冰冷而确定。
说完,他支撑着站起身,没有再理会身后满目疮痍的花厅、地上刺眼的龙袍、以及满面涕泪的老管家。
他径首走向内院深沉的黑暗之中。
那挺首如孤峰的背影,在暮色残雪的映衬下,孤寂得如同一株被雷霆劈断、却兀自挺着半截残躯向天宣战的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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