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裹着沙砾的鞭子,抽打着棉纺厂家属院坑洼的土路。
六岁的安静蜷缩在苏家斑驳掉漆的院门边,小脸冻得发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单薄的身子在北风里抖得像片枯叶。
她刚被后妈刘红梅像扔垃圾一样搡出家门,嗓子都哭哑了。
“姐……姐……” 她抽噎着,模糊的视野里终于捕捉到那个熟悉又急切的身影从巷口跑来。
是安宁!
她刚从县城参加完高中毕业考试,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
刚到小巷口就有人告诉她,她们的后妈刘红梅把她的妹妹小静扫地出门了。
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远远看到妹妹蜷缩成小小的一只,肩膀抖动得如筛子一般。
安宁二话不说拉起妹妹冰凉的小手就往院里冲。
“反了天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
滚出去!”
一声尖利的呵斥炸响。
刘红梅,颧骨高耸、烫着两缕卷发贴在颊边,抄着把沉甸甸的铁锨堵在门口,细缝眼里淬着毒光。
“小赔钱货,嚎丧呢?
晦气!
都给我滚远点!”
她挥舞着铁锨,劈头盖脸就朝姐妹俩打来。
安宁下意识把妹妹往身后一护,抬手去挡。
铁锨冰冷的边缘狠狠砸在她额角,将她整个人掼得向后踉跄。
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额角再次重重磕在坚硬冰冷的铁制院门脚上,发出咚得一声响!
剧痛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汩汩流下,渗进衣领。
“啊!”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
刘红梅叉着腰,喘着粗气,脸上毫无愧色,反而拔高嗓门,对着西周指指点点:“都看见了,是她自己不长眼摔的!
跟我可没关系!
死了残了都别想赖我头上!
你们得给我作证!”
院外围观的邻居们窃窃私语,同情和愤懑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啧,这后娘心也太狠了……造孽哟,苏科长引狼入室……刚考完试就撵出来,大冷天的……头上这血……”可没有几个人敢上前。
这家的男主人安建业是乡里国营纺织厂的供销科科长,厂里的原料采购、成品销路,全捏在他手里,是能左右厂子效益的实权人物,连厂长都要客气三分。
这里是棉纺厂家属院,虽不是他们纺织厂,但是棉纺厂的销售也指着纺织厂的苏科长,谁敢为了两个没娘的孩子,去得罪捏着自己一家生计命脉的苏科长?
寒风卷起地上的煤灰和枯叶,抽在脸上生疼。
安宁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冰冷的血液混合着刺鼻的铁锈味糊住了视线。
疼痛让她的脑海里闪过飞机剧烈的颠簸,耳鸣的刺痛……“姐姐……姐姐……冷……小静饿……” 细弱蚊蚋的啜泣声像针一样扎进她混乱的意识里。
她艰难地偏过头,看到那个叫她姐姐的小女孩紧紧攥着她染血的衣角,小脸冻得发紫,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饥饿,小小的身体抖得几乎散架。
她睁开眼,周围都是低矮的平房,灰扑扑的人群,还有这刺骨的寒冷和头上钻心的疼......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洪流,裹挟着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悲伤,狠狠撞入她的脑海!
何素芬……她的“母亲”。
半年前,沉默隐忍了一辈子的她,被丈夫安建业用一纸离婚书和无数流言蜚语彻底击垮后,含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时,眼睛都没闭上。
安建业……她的“父亲”。
供销科长的体面下,是凉薄自私的芯子。
嫌弃发妻没生儿子,常年在外寻花问柳,对家里不闻不问。
何素芬用微薄的工资苦苦支撑着大女儿安宁读到高中,他却常常领着狐朋狗友回家吃喝,掏空家底。
何素芬刚走半年,他就迫不及待地以“没人照顾小女儿”为由,把带着儿子的刘红梅领进了门。
刘红梅……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一进门就视她们姐妹为眼中钉,刻薄虐待是家常便饭。
今天,大概是因为她安宁成年了,刘红梅撕破脸,要彻底把她们扫地出门,好让她的宝贝儿子独享苏家的一切!
“呃……” 安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仅仅是头上的伤口在疼,原主记忆里积压的屈辱、愤怒、对妹妹的心疼,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奔涌、沸腾,瞬间将那点刚穿越的迷茫和荒诞感焚烧殆尽!
“吱呀——”院门猛地被拉开一条缝。
刘红梅那张刻薄的脸又探了出来,这次手里拎着一个冒着滚滚白气的铁壳热水瓶。
她细缝眼一扫门外还没散尽的邻居,尤其是还坐在地上的姐妹俩,嘴角扯出一个恶毒的笑。
“还围着?
看猴戏呢?
都给我滚!”
她尖声骂道,猛地拔掉软木塞,手臂夸张地一抡,滚烫的开水带着十足的恐吓意味,狠狠泼在安宁姐妹面前不到一尺的冻土地上!
“嗤啦——” 一阵白汽蒸腾而起,灼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几滴滚烫的水珠不可避免地溅到安宁下意识护住妹妹的手上,瞬间留下刺目的红痕。
“啊!”
安静吓得尖叫,死死抱住姐姐的腿。
人群也被这狠毒的一手惊得再次后退。
安宁却在这剧痛和蒸腾的白汽中,猛地抬起了头!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安宁了!
看着身边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的妹妹,一股属于长姐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和滔天怒火轰然炸开!
她用手背狠狠抹去额角的的血迹,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痛苦迷茫,而是淬了冰,燃着火,锐利得如同两把刚出鞘的匕首,首首刺向门缝里的刘红梅!
刘红梅被她这骤然转变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寒,色厉内荏地尖叫道:“看什么看!
小贱蹄子,还不带着小赔钱货滚?
你爸说了,等你成年,就将你们俩扫地出门!”
“成年了就该冻死饿死在外面?”
一个胆大的妇人忍不住出声,“你也太狠心了!
让孩子进去,头上还流着血呢!”
“就是!
我们都看见你推人了!
热水也敢泼?
伤着人怎么办?”
有人附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