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南疆的路上,沈昭阳一路昏昏沉沉,但所幸有阿勒祁在,叽叽喳喳在她耳边讲述南疆风土人情,日子倒也不沉闷。
路途上的日子缓慢而艰辛地流淌。
所幸,一路平安,终于抵达。
沈昭阳自来到南疆后,便被南疆城主——也就是阿勒祁的父亲,安排到他们家闲置的竹楼里。
这是来到南疆的第七日,也是她第七次听见那个欢快的声音穿透浓雾而来。
沈昭阳躺在藤编床榻上,望着窗外朦胧的山色出神。
"昭昭!
昭昭!
"沈昭阳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半分。
不必转头,她就能想象出那个南疆少年踩着露水跑来的模样——束发的银铃在晨雾中叮当作响,绣着蝴蝶纹的衣摆沾满山间野花的香气。
竹梯发出吱呀声,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
阿勒祁抱着个滴水的竹筒摔进屋内,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发间还挂着几片山茶花瓣。
"还好还好,没摔坏!
"阿勒祁慌忙举起竹筒,"是吃的!
好吃的!
"他膝盖上的擦伤还在渗血,却笑得像捡了宝贝,"我寅时就上山了,专等第一缕阳光照到的野蜂蜜......"沈昭阳望着少年被荆棘划破的衣袖,那里面露出的手臂上还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突然阿勒祁凑到眼前,湿漉漉的睫毛几乎要扫到她脸上。
"猜猜是什么?
"他献宝似的晃了晃竹筒,水珠溅在沈昭阳的锦被上,还不等沈昭阳回答,就抢先说出答案,"是你们中原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魂牵梦萦的味道!
"竹筒开启的瞬间,沈昭阳的瞳孔微微颤动。
金黄的蜂蜜裹着丹桂,混着糯米的清香,竟是金桂蜜糕。
阿勒祁用竹叶小心托着糕点往她唇边送,"我阿娘说,伤心的人吃了甜食,梦里就能看见想见的人。
"他蹲在床榻边,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沈昭阳咬破糕点的瞬间,舌尖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母亲在沈府的后厨揉着面,父亲捧着新摘的桂花进来......滚烫的泪水突然砸在竹叶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阿勒祁慌乱地用袖子给她擦泪,绣着蝴蝶的衣料蹭得她脸颊发痒。
"不好吃吗?
还是伤口疼?
"他急得都冒了汗,"我去叫桑吉爷爷......""......谢谢。
"这声轻若蚊呐的道谢让阿勒祁愣在原地。
下一秒,少年朝她腼腆一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的蝴蝶,手指一拨机关,蝶翼竟能随着光线变换颜色。
"你看!
"他献宝似的举到她眼前,"我用百蝶谷的荧光草编的,晚上会发光。
"雨后的阳光突然穿透雾气照进竹楼,那只草蝶在光晕中振翅欲飞。
不知何时,阿勒祁己经盘腿坐在她榻前,讲述着他今晨如何在悬崖边掏到野蜂巢的趣事,遇到难以用中原话表达的时候,就配着手势,样子甚是滑稽可爱。
“你不知道,幸好但是我跑的快,不然就要被蜜蜂蛰了……”沈昭阳听着听着,忽然发现窗外的雾气不知何时己经散尽。
远处茶山上传来采茶女的歌声,而阿勒祁正用沾着蜂蜜的手指,在她掌心笨拙地画着一只蝴蝶。
时间在阿勒祁每天的趣事中快速流逝。
当沈昭阳终于能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那间充满药味的竹楼时,迎接她的是一个色彩浓烈、声音喧腾、气息驳杂的世界。
彩羽鸟惊飞时抖落下金箔般的露珠落在地上,百年榕树的根如巨蟒盘踞在祭坛中央;溪水边的巫族女子穿着色彩斑斓的衣裙,在岸边洗衣、染布,银饰的脆响与野性的山歌交织。
空气中炊烟、茅草与野花的气息翻涌,浓烈如酒。
见她出来,寨口孩童乌亮的眼睛里,好奇与警惕交织。
——这个皮肤苍白、气质迥异的中原女孩,是少主阿勒祁从“外面”带回来的“病人”。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素麻衣,更衬得身形纤细得惊人,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折。
皮肤是久病后的苍白,几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肌肤下若隐若现。
那张脸,即使在病容憔悴、眉宇紧锁之下,依旧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精致。
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热烈奔放的南疆风俗画里,突兀地落下了一笔工笔细描、清冷出尘的仕女图,又像是从九天之上不慎跌入这片蛮荒之地的仙子,周身还萦绕着不属于人间的薄雾与月光。
“看,那就是中原来的女娃娃……” 有妇人压低声音,带着惊叹,“像不像巫神娘娘座下的小仙童。
就是太瘦了,脸色也白得吓人。”
“嘘,别吓着她。
少主阿勒祁带回来的,据说病的重。”
回应的人语气里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声音大些,就会惊扰了这娇弱的病美人。
最初的适应是痛苦的。
语言的壁垒,习俗的差异,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可怖的蛇虫鼠蚁。
但,幸好有一个少年,总是为她铺好道路。
浓雾笼罩的千蝶崖上,青铜古灯在风中摇曳。
阿勒祁带着她穿过九重缠着各种毒蛇的竹桥,“你不知道,我们大祭司很厉害,他做过你们皇帝封的官。”
大祭司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白发间垂落的银铃随步伐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警告。
"站住。
"大祭司突然转身,手中骨杖重重顿地。
崖边沉睡的雾霭骤然翻涌,露出下方万丈深渊。
老人鹰目如电,骨杖首指沈昭阳心口:"你的事情少主己经和我说过了。
中原女孩,你确定要复仇吗?
"沈昭阳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像讲述一个其他人的故事一样,"腊月廿三,大雪。
沈府七十二口,一夜之间全没了。
"她的声音平静如寒冷的刀刃,一字一字地割开时空的裂隙。
简简单单,却是七十二条无辜的性命,连同那个她自己也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好,既是少主所求之事,我便答应助你。”
大祭司的骨杖重重顿地,九盏青铜灯应声熄灭。
大祭司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虽然我答应助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毕竟你们中原人有一个词很好,叫做礼尚往来。
"阿勒祁刚想出声阻止大祭司,却被沈昭阳扯了扯衣袖,示意无事。
"听着,中原的姑娘。
"大祭司的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骨杖上的纹路,那些古老的符文竟随着他的触碰泛起幽蓝的微光。
"借我南疆之力复仇,"他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目光如刀般首刺人心,"第一:复仇之路上,你的刀锋绝不能朝向我南疆子民。”
第二:"老人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梯田与村寨,"你要将中原的智慧传入我们南疆,助这片土地繁荣昌盛。
"至于第三...,待你大仇得报之日,我再来取。
如此,你可还应?
"沈昭阳毫不犹豫道:"我应!
"看着万分紧张的阿勒祁,大祭司忽然一笑:"好,中原的姑娘。
"就这样,沈昭阳开始跟随大祭司学习经商、权谋心计...不久,南疆的族人都知道这个中原女孩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学习起来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也导致巫祝桑吉时刻念叨:“下次再敢拿命学,我便看着你烂成一滩血水!”
他背对着少女,声音却比平日更沙哑,“医者救人,却救不了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你这不懂事的孽障...”沈昭阳她如何不懂,她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只是……————来到南疆的第二年,沈昭阳利用中原的农耕知识,改良了南疆的茶叶种植方法。
她还将中原医术与南疆草药结合,研制出治疗热病的药方。
渐渐地,寨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戒备变成了友善。
深秋的一个夜晚,寨子里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
沈昭阳被推举为"荣誉族人",大祭司亲自为她举行仪式。
当她踩过洒满月光的青石板时,寨口的篝火突然爆出璀璨火星,惊得围坐的巫族人们纷纷抬头。
玉珠在裙摆下轻颤,串起了月光在她足边凝成流萤般的光轨,连平日里见惯巫女舞姿的长尾鹦鹉都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头,喙尖小心翼翼啄着辫梢的彩石——那是从未有过的亲昵,仿佛雨林万物都在自发贴近这抹突然降临的亮色。
孔雀蓝的织纹在月色下泛着磷火般的幽蓝,与月白短衫上银线蛊花交相辉映,竟让对岸竹林里栖息的荧光蝶群误以为是新绽的奇花,扑簌簌聚成环,在她发间旋成灵动的光晕。
阿勒祁捧着刚炼好的蛊虫站在竹楼阴影里,指节竟无意识捏碎了瓶口的蜡封。
少年看见她走过神坛时,供奉的烛九阴图腾突然渗出微光,青铜烛台里的火苗竟顺着她的影子攀爬,在地面织出蜿蜒的光纹。
而她浑然未觉,只仰头望着缀满星子的夜空,睫毛上凝着的夜露恰好折射出星光,碎成无数跳动的金芒。
站在神坛边的老巫祝揉了揉眼——恍惚间,竟以为是月神阿依娜踩着蛊河的浪花,落进了这片被她祝福的土地。
"从今以后,你不仅是中原的沈昭阳,也是南疆的阿铃珈。
"大祭司将一串细银铃系在她腕上,"这是阿勒祁为你选的名字,意为带来福音的少女。
"沈昭阳抬起手腕,银铃和墨玉珠紧紧贴在一起,银链极细,缀着米粒大小的铃铛,打磨得光亮如镜,边缘锐利。
一动,银光闪烁,清脆的“叮铃”声便随之散开,打破了墨玉的寂静。
一黑一白,一圆润一棱角,一无声一有声,极简,却充满张力地箍在那截手腕上。
沈昭阳——不,现在也唤阿铃珈——望向人群中的阿勒祁。
少年眼中盛满星光,朝她用力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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