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9年七月三日,晚上八点十七分华国阳城,南郊外环,158号仓库区“咚咚咚!”
“咚咚咚!”
铁锈剥落的沉重铁门在急促的敲击下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铁皮一块一块的脱落,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声音在死寂的夜色里异常刺耳,但瞬间就又被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大半。
“你好!
米团外卖!
您的外卖到了!”
王乐扯着嗓子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左手紧紧攥着车把,右手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屏幕上显示着同一个号码,拨了三次,都是关机。
夏夜的风本该带着暖意,吹过这片废弃仓库区和远处未被开发的荒野时,却带起一股阴冷的湿气,卷着树叶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着些什么。
除了这声音,只有仓库门口那盏老旧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电灯泡,在无边墨色中倔强地圈出一小片喘息之地,也把王乐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有人在家么?
电话打不通啊!”
王乐又用力拍了两下门,铁锈又簌簌落下一片。
他缩了缩脖子,抬头仔细辨认着几乎被锈迹和藤蔓覆盖的门牌号——“153”。
再看看手机上的订单地址:“阳城南郊无名路153号仓库”。
没送错。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低声嘟囔着:“艹,早知道就不贪那点加价费了,这鬼地方,三环外都算郊区了!
连个鬼影都没有……呸呸呸!”
他赶紧朝地上啐了几口,仿佛要把晦气吐掉。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沙沙……沙沙……”林子里的声响似乎更密集了些。
“放在门口就好。”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门内响起,说话的是一个男人语速很快,激不起半点涟漪,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声音离门很近,仿佛说话的人就贴在门后。
“窝巢!!!
鬼啊!!!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吓得王乐浑身一激灵,汗毛瞬间炸起大晚上送外卖到这种荒郊地段真的是让人精神紧绷,难免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王乐声音颤抖着“大哥!
我就是个跑腿的!
上有老下有小你是人是鬼给个话啊您”……仓库里的人沉默了一会用无奈的语气说“人……东西放地上就行我一会取”王乐尴尬的笑一笑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保温箱里掏出一个用黑色防雨布裹得严严实实、约莫两个拳头大小的包裹,看也没敢看门的方向,一把将它扔在门口那片昏黄的光晕边缘。
动作快得像被包裹烫到。
“好…好的!
放门口了!
是我没有礼貌了大哥!
祝你早生贵子!
再见!”
他声音发紧,手忙脚乱地拧动电瓶车把手。
小电驴发出一声呜咽,车灯划破黑暗,载着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
轮胎碾过坑洼地面的颠簸感,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那片被昏黄灯光笼罩的仓库门口透露着丝丝诡异。
首到小电驴冲上通往城区的、勉强算平整的碎石路,路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王乐才感觉心跳没那么快了。
他停下车,靠在一根歪斜的路灯杆上,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根。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和镇定。
他拿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壁纸是他和母亲在老家院子里的合影,母亲笑得一脸慈祥。
他点开置顶的聊天框:老妈:儿子,几点收工回家呀?
妈炖了猪脚,放客厅桌上了,回来记得吃啊。
王乐看着那行字,眼眶有些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知道了老妈,这就往回走啦!
爱你老妈,一会见!”
他想了想,又加了个咧嘴呲着大牙笑的表情包,发送。
将抽到一半的烟狠狠摁灭在灯杆上,王乐跨上车,拧动油门。
小电驴发出轻快的嗡鸣,载着他朝着城区那片相对光明的方向驶去。
他忍不住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声音在空旷的路上飘散:“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骑手像个宝……”153号仓库内。
“吱——呀——”生锈的合页发出痛苦的呻吟,铁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昏黄的灯光吝啬地勾勒出他的轮廓:一米八出头,身形精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作训服。
他有着一张年轻但被严重损毁的脸——干练的短发下,是一双毫无波澜、近乎空洞的“死鱼眼”,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本应构成一张清俊的面孔,却被一道狰狞的伤疤彻底撕裂。
那道疤从右嘴角斜斜延伸到耳根,粗粝的缝合痕迹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脸上,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会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尹骆的目光先是落在门口那个孤零零的黑色包裹上,包裹上贴着打印的标签:“寄件人:金兆亮”。
他的死鱼眼似乎波动了一瞬,极其细微。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王乐消失的方向。
黑暗中,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抽了抽“我就是怕吓到你才让你放在门口的啊怎么还是被吓到了……”尹骆感觉一阵无语又有一点无奈算了管他呢看看给我寄了什么好东西吧尹骆拿起包裹往屋子里走去“砰!”
铁门被重重关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但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和沙沙的林涛声吞没,仿佛从未响起过。
仓库内部。
空间异常空旷,超过西百平米。
除了角落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张旧沙发、一个放着老式显像管电视的矮柜,以及靠墙摆放的几个盖着防尘布的箱子,几乎空无一物。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唯一的亮光来自那台闪烁不定、播放着无聊广告的电视机屏幕,将尹骆沉默的身影投射在布满斑驳污渍的水泥墙上,显得更加孤寂。
尹骆抱着那个沉重的包裹坐到沙发上。
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夜晚的凉气。
他撕开防雨布,里面是一个坚固的黑色硬壳箱。
他打开搭扣,箱内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厚厚一叠照片和一个被泡沫缠着的一对瓷娃娃。
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个笑容明媚如阳光的金发女孩——莉奥拉·海瑟薇。
有她在摩洛哥雪山之巅挥舞手臂的剪影,有在简陋野战医院里专注处理伤口的侧脸,还有两人在北非某个不知名绿洲旁互相依偎的合影。
照片的背景从壮丽的自然风光到硝烟弥漫的战场废墟,唯一不变的是莉奥拉眼中那仿佛能穿透阴霾的璀璨光芒。
尹骆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莉奥拉的脸颊,动作轻得像怕戳破一个泡泡。
他温柔的眼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挣扎着亮起,但瞬间又被更深的沉寂淹没。
疤痕扭曲的嘴角,那丝诡异的弧度悄然隐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和麻木。
七年血与火的军旅生涯,在北非那次失败的营救和随之而来的爆炸中戛然而止。
那张脸,就是那场爆炸留给他的勋章——一枚丑陋、痛苦、将他与“正常”世界彻底隔绝的勋章。
退伍费换来了这间远离人群的废弃仓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机械的训练、进食、睡眠,日复一日。
世界于他,在二十五岁那年便己停滞、褪色。
叮咚!
刚刚把手机开机,一声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打破了仓库的沉寂,也瞬间将尹骆从短暂的恍惚中拽回到现实。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新信息,来自同一个名字——“金狐狸”(金兆亮)。
金狐狸:尹愣子!
你还活着没?
能不能从你那破铁棺材里爬出来透口气?
金狐狸:莉奥拉!
莉奥拉·海瑟薇!
那丫头疯了,从米国飞过来,在机场蹲了你一整天!
电话打爆了都联系不上你!
金狐狸:人家姑娘万里迢迢来找你,你特么躲着算怎么回事?
当年在北非的胆子呢?
被炸飞了?
金狐狸:包裹收到了吧?
她千叮万嘱让我转交的。
跑腿费西十,微信还是支付宝?
麻溜的!
金狐狸:她说她在市中心的金威酒店4206房等你。
原话:‘告诉那个混蛋,如果他对过去还有一丝感情,明天下午五点之前,我就在那里。
’ 过时不候!
你小子自己掂量!
冰冷的光映着尹骆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他看着屏幕上莉奥拉的名字,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死寂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惊、抗拒、一丝被深埋的渴望,以及更多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逃避和恐惧。
该如何面对?
以这副连自己都憎恶的鬼样子?
去迎接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琥珀色眼眸?
他仿佛又闻到了北非沙漠的硝烟和鲜血的味道,还有爆炸瞬间那撕裂一切的灼热与剧痛。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灭,仿佛那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仓库里只剩下电视广告聒噪的声响,推销着某种号称能让人“青春永驻”的保健品。
尹骆靠在冰冷的沙发背上,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和照片上明媚的笑容一起压回记忆的深渊。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知不觉,在电视屏幕闪烁的微光和莉奥拉照片的注视下,他竟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但眉头依旧紧锁,那道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与此同时,阳城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女主持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观众朋友们,据气象台预计,未来三天我市将持续晴朗温暖的天气,最高气温维持在32摄氏度左右。
户外活动请注意防暑降温,避免长时间暴晒”深夜,十一点五十分。
市中心,金威酒店,42层,4206房。
莉奥拉·海瑟薇赤着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阳城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洒落人间的星河,勾勒出钢筋森林的轮廓。
她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柔顺的金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被窗外吹进的微凉夜风拂动。
她的美丽是惊人的造物。
肌肤在城市的霓虹映照下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琥珀色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倒映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却比星辰更深邃,里面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精致的脸庞如同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笔下的天使,完美的弧度兼具着神性的纯净与人间烟火的生动。
修长的脖颈线条优雅如天鹅垂首。
她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个老旧的、刻着“Y.L”字母的军用水壶壶盖——那是当初跟尹骆见面的时候她偷偷藏起来的。
“尹骆…”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委屈,却异常坚定。
“别躲了…我找到你了。”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无声地滑向午夜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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