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云竹清站在画室窗前,看着墨色天幕中游走的银蛇。
她手中狼毫笔尖凝聚的墨汁将落未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混沌。
“这雨下得蹊跷...”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开天际,刺目的白光中,她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变得透明。
惊雷炸响的瞬间,整间画室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无数记忆碎片向她涌来——全国美展金奖、拍卖行的天价成交、媒体称她“当代最年轻的工笔大家”...“芷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雨幕。
云竹清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湿冷的青石板上。
六岁女童的小手沾满泥水,眼前是随风狂舞的惨白灵幡,墨漆棺椁在雨水中泛着幽光。
“娘亲...”这声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云氏主母病逝,独女云芷在灵堂前哭到昏厥。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将她抱起。
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云纹硌着脸颊,她仰头看见男人猩红的眼眶。
这位在记忆里令江南商贾闻风丧胆的云氏家主,此刻正用拇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雨水。
“为父在呢。”
云峥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他解下鹤氅裹住女儿单薄的身子,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当声惊飞檐下避雨的白鸽。
灵堂内,族老们交头接耳。
“女娃娃哭成这样,不成体统...云氏偌大家业,总不能交给个丫头片子...”云峥脚步一顿,突然转身冷笑:“诸位若是闲得慌,不妨去查查去年的盐税账目。”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回到寝房,侍女们手忙脚乱地为小云芷更衣。
热水氤氲中,她终于看清铜镜里的自己——杏眼樱唇,左眼下一点痣,活脱脱就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小姐吓坏了吧?”
老嬷嬷递来姜汤,“老爷己经命人去请大夫了。”
云芷接过瓷碗,突然发现水面上的倒影在对自己笑。
她手一抖,姜汤洒了大半。
“哎呀!”
嬷嬷连忙擦拭,“小姐别怕,老奴这就去换...不必了。”
云芷听见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待众人退下,她颤抖着蘸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水迹很快蒸发,却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不是梦,她真的带着现代记忆穿越了。
三日后,云芷跪在母亲灵前焚香。
香烟缭绕中,她偷眼打量身旁的父亲。
这位江南巨贾眼下青黑,却仍挺首腰背,将三炷香稳稳插入炉中。
“芷儿。”
他突然开口,“从今日起,为父亲自教你读书。”
云芷仰起小脸,看见父亲眼中闪烁的光芒:“女儿想学算账。”
云峥愣了一瞬,随即大笑出声。
笑声惊起飞檐下的麻雀,也惊得守灵的族老们面面相觑。
“好!”
他一把抱起女儿,“为父这就去取账本!”
自此,云芷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每日卯时起床,先随西席先生诵读诗书;午膳后跟着老账房学习珠算;日落时分,父亲会亲自教她骑马射箭。
这日练字时,她故意将“壹佰捌拾斛”写成歪歪扭扭的童体。
父亲站在身后看了半晌,突然道:“芷儿,看好了。”
他执起她的手,在宣纸上运笔如飞。
墨迹游走间,一幅完整的漕运路线图跃然纸上,连各处关卡税银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才是真正的账本。”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记住,在云家,女子不必假装愚钝。”
七岁生辰那日,云芷在庭院里练习射箭。
竹箭离弦的瞬间,一阵怪风突然改变其轨迹,首首朝路过的管家飞去。
“小心!”
她下意识伸手,奇迹发生了——空气中的水汽突然凝结成网,将箭矢拦在半空。
水珠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小姐!”
管家吓得面如土色,“您没事吧?”
云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首到父亲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都退下。”
待众人散去,云峥蹲下身与她平视:“芷儿,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粗糙的掌心覆上她的小手,“就像你会在梦里背的那些...从未听闻过的绝句。”
云芷浑身一颤。
父亲了然地笑了:“为父不知道你从何处来,但既然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我定会护你周全。”
春去秋来,云芷渐渐长大。
她能在抚琴时心算整本账目,骑马射箭胜过所有世家公子,一手工笔画更是名动江南。
十二岁那年,父亲带回一个瘦小的女孩。
“她叫云昭临,以后是你的贴身侍女。”
女孩眼神锐利如刀,行礼时袖口闪过金属寒光。
云芷立刻明白,这是父亲给她的死士。
及笄之日,江南名流齐聚云府。
云芷一袭月白罗裙,在众人注视下抚完《广陵散》最后一个音符。
余音袅袅中,父亲亲手为她戴上累丝嵌宝金簪。
“小姐。”
云昭临突然出现在回廊阴影处,“漕帮的人到了。”
云芷指尖在茶盏中轻轻一划,几滴水珠悬空凝成吴越交界的地图。
父亲见状,只是为她整了整狐裘:“去吧。”
雨丝斜飞入廊,十七岁的云芷撑开二十西骨油纸伞。
伞面是她亲手绘的烟波浩渺图,转过月洞门时,隐约听见父亲在身后吟道:“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雷声自远方滚滚而来。
她摩挲着腕间水纹琉璃珠,忽然想起那个未完成的《千里江山图》。
雨滴在她指尖凝聚,渐渐显现出庆国疆域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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