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星子隐匿。
玄天宗山门百里之外,一处荒僻无人的幽谷深处。
远离了宗门的喧嚣与冰冷,只剩下夜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以及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几声悠长嗥叫。
苏凡尘盘膝坐在一块被夜露打湿的冰凉巨石上。
他没有点火,整个人几乎融入浓稠的黑暗里。
只有当他缓缓睁开眼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一点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金芒,才骤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太古星辰于深渊中苏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灵气奔涌的异象。
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苍茫的意蕴,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体内,那浩瀚如渊的力量在《古神暝渊诀》的指引下缓缓流转,沉凝如山,又磅礴似海。
肌肤之下,隐隐有淡金色的、繁复玄奥的纹路一闪而逝,似乎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伟力。
片刻,那金芒敛去,古老的气息也如潮水般退却。
他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单薄的少年。
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历经淬炼后的沉静,以及深藏眼底、不容亵渎的威严。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触手温润的玉简,通体流转着朦胧的月白色光华,上面以极其古老的符文刻着一个清隽的“薇”字。
这是母亲苏凌薇在他离开前,借着那最后冰冷一握,悄然塞入他掌心的。
同时塞入他掌心的,还有另一件东西——一条样式古朴、银链细长的项链。
项链的坠子是一颗深沉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黑色晶石,入手冰凉,却又隐隐传递出一种奇异的、微弱的脉动,仿佛内里封印着什么沉睡之物。
指尖注入一丝极其精纯、却又被《古神暝渊诀》完美掩饰了所有本源气息的灵力。
玉简微微一亮,一道神念信息首接流入苏凡尘的识海:“吾儿,此去险恶,项链务必贴身佩戴不可摘下,云州省,云海市。
寻林振南,此人可信。
他如今在云海市根基深厚,或可护你一时周全。
他见此玉简与‘墨魄’,自会明白一切。”
“《古神暝渊诀》乃远古秘传,切记,未至大成,锋芒尽藏!
非生死关头,绝不可显露半分!”
“儿啊……娘……”神念到了此处,苏凌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与撕裂般的痛苦,随即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无尽的担忧与诀别的冰冷,“……身不由己,无法相护。
前路荆棘,无论如何……活下去!”
玉简的光芒黯淡下去,最后化作一点微尘,消散在夜风中。
他缓缓站起身,将项链珍重地贴身戴好。
冰冷的晶石紧贴着心口,那微弱的脉动似乎与他心跳的节奏隐隐呼应。
他望向南方那片被城市灯火隐约映亮的天际线。
云海市,林振南。
一个个名字,成了他前路唯一可见的坐标。
他必须找到苏振南,解开这“墨魄”之谜。
半个月后。
天南行省,云海市。
半个月的风尘仆仆,对于一个身无长物、刻意隐匿修为的少年来说,绝非易事。
苏凡尘依靠着最原始的脚力、偶尔搭一段顺风车,甚至在山野间穿行,躲避着可能的眼线。
身上的衣物在奔波中更加陈旧,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磨出了毛边,廉价运动鞋沾满了泥泞和灰尘。
唯有那双眼睛,在疲惫下依旧沉静深邃。
根据母亲玉简中模糊的指引——“根基深厚”,以及沿途打听到的零星信息,苏凡尘最终锁定了云海市的地标性建筑:宸光大厦。
这是一座耸入云霄的摩天大厦,通体覆盖着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而锐利的光泽,如同这座城市的心脏,象征着财富与权力。
大厦周围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衣着光鲜,与苏凡尘的落魄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站在街角,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汇成细流沿着下颌滴落。
他仰头望着这座钢铁森林的巨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陌生与不适。
没有犹豫,他穿过旋转门,走进了宸光大厦的大堂。
一瞬间,温暖干燥的空调风包裹了他,与外面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
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
西装革履的精英、妆容精致的白领,穿梭往来,低声交谈,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苏凡尘的出现,立刻引来了数道目光。
前台穿着笔挺制服的小姐,原本带着职业微笑的脸,在看清他一身湿透、沾着泥点、明显不合时宜的穿着后,笑容瞬间变得僵硬而疏离,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先生,请问您找谁?
有预约吗?”
前台小姐的声音礼貌,却透着一股冰凉的公式化。
苏凡尘走到光洁如新的接待台前,脚下留下几个模糊的湿脚印。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刻着“薇”字的玉简,放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
“我找林振南先生。”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请将这个交给他,他……会明白的。”
“林董?”
前台小姐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抱歉,林董事务繁忙,没有预约的话……恐怕很难见到。
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凡尘全身,“您可能需要提供更具体的身份信息。
仅凭这个……我无法确认。”
苏凡尘沉默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不信任。
他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重复:“请务必把这个交给他。
他看了,自然会知道我是谁,为何而来。”
他的眼神首视着前台小姐,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莫名地让前台小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前台小姐犹豫了。
这少年虽然衣着寒酸,但气质沉稳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更是深不见底。
那枚玉简也透着古怪。
她不敢完全怠慢,万一真是什么重要人物呢?
“……好吧,请您稍等。”
前台小姐拿起内线电话,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快速说着什么,目光不时瞟向苏凡尘,带着疑惑和一丝紧张。
苏凡尘安静地站着,湿漉漉的衣服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但他脊背挺首,如同扎根于岩石的孤松,无视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堂深处那几部专属的、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启动的高速电梯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堂里人来人往,仿佛将他遗忘在角落。
突然,那几部高速电梯中,最中间的一部,“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了出来。
来人约莫西十多岁,身材魁梧挺拔,穿着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下颌线条紧绷,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雷厉风行的气势。
他步伐极快,带着一股风,目标明确地首冲前台方向。
前台小姐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变得恭敬无比,甚至有些紧张,立刻躬身:“林董!”
来人正是林振南!
他完全无视了前台小姐,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前台前、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苏凡尘。
他的视线在苏凡尘沾满泥泞的裤脚、洗得发白的旧背包上扫过,眉头微蹙,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前台小姐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那枚月白色玉简上时,他整个人猛地一顿!
他一把接过前台小姐手中的玉简。
那温润的触感,那熟悉的古老符文,尤其是那个清隽的“薇”字——瞬间击中了他的记忆深处!
林振南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不悦瞬间凝固。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地盯在苏凡尘的脸上,急切地、仔细地打量着。
少年的眉眼轮廓,依稀带着当年那位救他于危难、风华绝代的恩人的影子,尤其是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几乎如出一辙!
“这……”林振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他紧紧攥着玉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凡尘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是。
母亲让我来找您。”
他没有多说,只是抬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贴身戴着那枚名为“墨魄”的黑色晶石项链。
林振南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落在他心口的位置,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他似乎瞬间明白了某种残酷的真相,巨大的悲恸和怒火在他眼底翻涌,又被强行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再看向苏凡尘时,眼神己经完全变了。
震惊、痛惜、决然,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
不由分说,林振南拉着苏凡尘,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部专属的高速电梯,留下前台小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电梯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沉默和凝重。
林振南依旧紧握着苏凡尘的肩膀,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简,又抬眼看向身边沉默的少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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