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血腥和呕吐物的气味,猛烈地冲击着林正南的感官。
走廊里灯光惨白,人声嘈杂,担架车滑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家属压抑的哭泣、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慌的交响。
林建国被迅速推进了抢救室。
那扇沉重的绿色门在他身后无情地关上,将林正南和张凤兰隔绝在外,只留下门上那盏刺眼的“抢救中”红灯,像一只悬在头顶的审判之眼。
“正南…你爸他…”张凤兰浑身都在发抖,脸色比墙皮还要白,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她眼中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林正南淹没。
前世父亲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咳血而亡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
“妈,别怕!
爸会没事的!”
林正南反手用力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压下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医生说了,是急性支气管扩张破裂出血,止住血就暂时脱离危险了。
发现的及时!”
他重复着刚才那位年轻值班医生匆忙中的诊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前世父亲最终死于矽肺引起的多器官衰竭,但那是在长期延误治疗、身心俱疲之后。
现在,是2000年!
父亲的身体底子还没被彻底拖垮!
还有机会!
然而,现实的冰冷紧随而来。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拿着单据走了过来,语气公式化:“家属,先去交费办手续。
押金先交五千。”
“五…五千?”
张凤兰腿一软,差点瘫倒。
对他们这个家来说,五千块无异于天文数字。
她下意识地翻着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钞和几张毛票,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
绝望瞬间爬满了她的脸。
林正南的心狠狠一揪。
他深吸一口气,将母亲扶到旁边的塑料椅上坐下:“妈,你在这守着,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的目光扫过母亲灰败的脸和抢救室紧闭的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时间不等人,父亲的命等不起!
他快步走到急诊科相对安静的楼梯间拐角,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同样破旧的翻盖手机——摩托罗拉328C,这个时代的标志。
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名字,大部分是大学同学和几个刚认识的律所同事。
五千块。
在2000年,一个刚拿到律师证的毛头小子,去哪里立刻弄到五千块?
前世积累的亿万身家、庞大的金融网络此刻毫无用处。
他脑中飞速运转,筛选着记忆碎片里此刻能求助的对象。
大部分同学刚工作,自身难保。
律所同事?
交情尚浅。
唯一有希望借到这笔“巨款”的,只有一个人——大学时睡在他上铺的兄弟,李强。
李强家境殷实,父亲是本地一家效益不错的国营厂中层。
更重要的是,李强为人仗义,前世即使在他最落魄时也未曾疏远。
林正南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等待音每响一声都像敲在林正南心上。
“喂?
哪位?”
熟悉的大嗓门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感传来。
“强子,是我,林正南!”
林正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林?
靠,这么早…不对,你声音咋了?
出啥事了?”
李强瞬间清醒,语气变得严肃。
“我爸…急性咳血,在医院抢救,急需五千块押金。
强子,我…”林正南语速很快,没有丝毫掩饰和寒暄,他知道李强的性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李强斩钉截铁的声音:“哪个医院?
市一院急诊?
等着!
我马上到!
钱的事别操心!”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一股暖流混着酸涩涌上林正南喉头。
患难见真情,即使重活一世,这份兄弟情谊依旧是他黑暗中的微光。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暂时有了着落,但这只是开始。
父亲的病根在宏发建材,在王德发!
他必须尽快拿到关键证据,不仅要治病,更要索赔,更要让王德发付出代价!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己如淬火的寒冰。
前世那个在法庭上令对手闻风丧胆的“诉讼之狼”的灵魂,正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彻底苏醒。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和笔——这是他前世就养成的习惯——借着楼梯间昏暗的光线,开始飞速书写:宏发建材关键证据:粉尘监测原始记录(必被篡改/销毁)历年工人体检报告(尤其父亲入职、离职及期间)安全防护用品采购/发放记录(缺失/伪造)工厂内部知情人员(突破口?
)法律切入点:《劳动法》第52、54条: 用人单位劳动安全卫生义务。
《企业职工工伤保险试行办法》第8条: 职业病认定程序(时效?
)。
未来王牌(2003最高法指导案例核心): 用人单位故意销毁/隐匿劳动保护相关记录,应承担不利推定责任!
(此点需巧妙引导,不可首接引用)突破口: 前世记忆中,宏发建材在2001年初因污染问题被环保局罚款,内部混乱,部分原始档案可能被仓促转移或未彻底销毁?
负责档案管理的老会计刘全福…此人胆小怕事但并非王德发死忠,且其子似乎有案底在王德发手中被压着?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轮廓逐渐清晰:必须在王德发彻底销毁一切之前,找到那个可能的漏洞——老会计刘全福!
利用他对儿子的担忧和信息差进行心理施压!
“老林!”
李强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了林正南的思绪。
他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冲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汗。
“给!
六千!
多备点!”
他把信封塞进林正南手里,沉甸甸的。
“强子…”林正南喉咙有些发堵。
“兄弟之间说个屁谢!”
李强用力拍了拍他肩膀,看向抢救室方向,“叔叔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暂时稳定。”
林正南迅速收好钱,“强子,大恩不言谢,这钱我尽快还你。
现在我得去缴费,然后…还有件急事必须去律所一趟。”
他看了一眼腕上廉价的电子表,己经八点西十了!
九点,陈国栋主任说的那个重要客户会议!
李强一愣:“现在?
叔叔还在里面…我妈守着。
我必须去。”
林正南的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爸的命,光靠医院不行,根子在别处。
律所那个会,可能是我撬动它的第一块砖。”
他没有过多解释,但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决断力让李强下意识地点了头。
“行!
你去!
这边有我看着阿姨!
有事立刻呼我!”
李强晃了晃腰间崭新的摩托罗拉汉显BB机。
林正南点点头,深深看了抢救室的红灯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缴费处。
交完押金,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出医院,在路边拦下一辆黄色的夏利出租车。
“师傅,正源律师事务所!
快!”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心脏因为奔跑和紧迫感而剧烈跳动。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将父亲的病容暂时压下,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会议做准备。
“棘手的集体诉讼咨询…点名要新人参与…”陈国栋特意让沈曼传话,这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是考验?
还是…一个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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