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得知父母车祸垂危的独生女,应该泪如雨下、六神无主、恨不得插翅飞到医院。
一开始,李幼嘉也确实这么做了——她像个无头苍蝇在校门口流着泪、泣不成声的拦车。
但当她坐上那辆散发着金钱冰冷气息的劳斯莱斯幻影后座,车门“砰”一声隔绝了外界喧嚣的瞬间,一股诡异的、不合时宜的冷静,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哗啦”浇在了她滚烫的焦虑和悲伤上。
她抽了抽鼻子,眼泪神奇地止住了。
不是因为车里顶好闻的级皮革和雪松香氛的安抚,也不是因为旁边这位帅得人神共愤、气质冷得像刚从北极挖出来的司机先生,虽然……确实还挺养眼!
而是因为,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极其“孝女”的念头:“完了!
我刚拆封还没捂热乎的限量版‘斩男色’口红,是不是在刚才狂奔中掉在路上了?!
那可是我排了三个小时队才抢到的战利品啊!
爸妈知道了……哦不对,他们现在可能没空知道……”驾驶座上的男人——司淮洝,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那个前一秒还哭得梨花带雨、下一秒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表情从悲痛瞬间切换到“卧槽我口红呢”的女生,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情绪转换速度,比他做空对家股票还快。
“京市第一医院。”
李幼嘉报出目的地,声音还带着点哭腔的沙哑,但眼神己经冷静得不像话,甚至开始快速扫视车内地毯,“帅哥,你车里……有没有看到一支金色的、印着小恶魔图案的口红?
大概这么长。”
她还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下。
司淮洝:“……”他默默收回视线,一脚油门,幻影无声地汇入车流,只留下低沉的两个字:“没有。”
“哦……”李幼嘉有点失望地靠回椅背,目光转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悲伤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再次漫上来,但被刚才那个“口红遗失事件”一打岔,似乎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毛玻璃。
父母车祸……抢救……见最后一面……这些词像冰冷的石头砸进心里,但砸起的不是滔天巨浪,而是一片混沌的、带着荒诞感的迷雾。
冷静下来之后,甚至开始“恶意”揣测:三婶那通电话,语气急得跟家里着火似的,但怎么听都透着一股……用力过猛的表演痕迹?
就像她上次在家族聚会上,硬夸三叔新买的那个丑绝人寰的仿古花瓶“有品位”时一样。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司淮洝的车技和他的脸一样无可挑剔,硬是在拥堵的晚高峰杀出一条血路。
幼嘉全程安静如鸡,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新手机壳的边缘,谢天谢地手机还好没丢。
此时此刻,李幼嘉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小人A(悲情版):“呜呜呜爸妈你们千万不能有事啊!
没有你们我可怎么活!
李家那群豺狼虎豹会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的!”
小人B(冷静吐槽版):“啃骨头?
呵,他们也得有副好牙口!
等等……三婶打电话通知我?
而不是爸爸的秘书宋叔?
这操作就很灵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妖他妈给妖开门——妖到家了!”
车子稳稳停在急诊大楼门口。
李幼嘉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谢谢!”
她飞快地对驾驶座上的冰山帅哥道谢,转身就往里冲。
“等等。”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李幼嘉猛地刹住脚,疑惑回头。
难道他捡到了她的口红?
只见司淮洝降下车窗,递过来一张质感极佳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烫金的私人号码:“司淮洝。
需要帮忙,打这个电话。”
他的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穿了她平静表面下的惊涛骇浪。
李幼嘉愣了一下,没时间多想,一把抓过名片塞进口袋:“哦哦好!
谢了司先生!”
然后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了医院。
急诊大厅此刻一片混乱,消毒水味混合着各种焦虑不安的气息。
李幼嘉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华丽皮草、正拿着手帕用力擤鼻涕的三婶王美凤,以及旁边一脸“沉痛”、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但显然演技不太过关的三叔李国富。
“嘉嘉!
你可算来了!”
三婶王美凤看到她,立刻扑过来,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一把抱住她,力道大得差点把李幼嘉勒断气,“呜呜呜……我可怜的大哥大嫂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啊……留下我们嘉嘉可怎么办啊……”李幼嘉被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熏得差点背过气,艰难地从她铁钳般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急切地问:“三婶,我爸妈呢?
他们怎么样了?
医生怎么说啊?”
“在……在抢救室……”王美凤用手帕捂着脸,肩膀耸动,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只是那手帕下面,李幼嘉眼尖地发现她连眼线都没花!
更绝的是,大概是因为刚才“扑抱”动作太猛,她头顶精心盘好的发髻旁边,一小片乌黑的“发片”……它歪了!
倔强地翘起一个角,跟她“悲痛欲绝”的表情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李幼嘉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片倔强的假发片,悲伤、焦虑、愤怒、荒诞……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滚,最后竟然诡异地“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
她赶紧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把那股不合时宜的笑意憋了回去,憋得眼眶都红了,看起来更像是悲痛过度。
三叔李国富终于成功酝酿出一点“沉重”,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声音低沉:“嘉嘉,节哀……大哥大嫂他们……唉!
送来的时候就不太好了……医生们还在尽力抢救,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李幼嘉正准备怼回去,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唰”地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表情肃穆,目光扫过他们三人。
李幼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王美凤和李国富也立刻围了上去,脸上写满了“急切”和“悲痛”。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沉重地开口:“抱歉,我们尽力了。
李先生和李女士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己经……”后面的话李幼嘉己经听不清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剩下医生那张开开合合的嘴,以及三婶陡然拔高的、极具穿透力的嚎哭:“大哥!
大嫂!
你们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留下嘉嘉一个孩子可怎么办啊!
老天爷啊,你不开眼啊!
呜呜呜……”这哭声,抑扬顿挫,情感饱满,堪比专业哭丧选手。
李幼嘉麻木地站在那里,看着三婶哭天抢地,看着她头顶那片歪掉的假发片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看着三叔在一旁“悲痛”地扶着额,眼神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飞快地交换着什么。
巨大的、真实的悲痛终于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但在这片灭顶的悲伤浪潮中,一个冰冷又清晰的声音在她心底炸响,盖过了三婶的嚎哭:“哭?
哭有什么用?
哭能把爸妈哭回来吗?
哭能阻止眼前这对豺狼夫妻把我生吞活剥吗?”
李幼嘉,你的蜜罐……碎了,现在,你该长大了。
现在,是小幼狮该亮爪子的时候了。
你看看,你的周围都是想啃你骨头的豺狼?
他们都是想啃食你的肉……喝光你的血。
以后,你要靠自己,让那些打你注意的人……先崩掉自己满口牙!
就在三婶的哭嚎达到一个高音C调,三叔准备上前“安抚”她这个“可怜孤儿”的瞬间,李幼嘉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没有崩溃大哭,没有瘫软在地,更没有扑向三叔三婶寻求依靠。
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指向王美凤的头顶,用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好奇的语调,清晰地说道:“三婶,你假发片……歪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美凤惊天动地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尖叫鸡,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当然,也有可能是眼药水?
王美凤的表情僵在一种滑稽的“悲痛”上,手却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头顶。
李国富伸出的“安慰之手”也僵在半空,脸上的“沉痛”表情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真实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急救室门口诡异的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这场闹剧。
李幼嘉静静地看着他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之前的天真烂漫、骄纵任性如同潮水般褪去底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甚至轻轻地、轻轻地勾了一下嘴角,只是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即将亮出獠牙的残酷美感。
口袋里的手机,似乎还残留着那张烫金名片带来的微凉触感。
暴风雨前的宁静,降临了。
而小狮子的第一声低吼,己经成功地让两只豺狼……错愕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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