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北燕皇宫,紫宸殿。
烛火通明,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份源自御座之上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江凛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殿门。
玄色龙袍上的蟠龙在烛光下张牙舞爪,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他面前的地板上,跪着几名玄甲近卫统领,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和烟尘,头颅低垂,大气不敢出。
“一群废物!”
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不高,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建康宫城,弹丸之地,掘地三尺,连一个弱女子都找不到?!”
一名统领硬着头皮回禀:“陛下息怒!
宫城己彻底封锁,各处宫室、秘道入口皆己严密搜查,掘地三尺亦不为过!
只是……只是那沈知微,似乎对宫中隐秘之处极为熟悉,如同鬼魅,几次眼看就要抓住,却……”他感受到上方投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视线,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似乎?”
江凛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翻涌的情绪,只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人冻结的寒意。
“朕要的不是‘似乎’!
是活人!”
他踱步到跪着的统领面前,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她若死了,朕要见到尸首。
她若活着……”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她就是插翅,也休想飞出朕的掌心!”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城头那一瞥——混乱的宫城角落,似乎有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惊鸿一瞥带来的熟悉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是她吗?
那个在冰冷刺骨的寒冬里,将带着体温的斗篷裹在他身上,笨拙地给他上药,在棋盘上与他针锋相对又笑得毫无阴霾的沈知微?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和烦躁在他胸腔里冲撞。
找到她!
必须找到她!
是杀是剐,是囚是禁,必须由他亲手处置!
她是他屈辱过往的一部分见证者,是仇敌之女,更是……更是他灰暗记忆里唯一一抹不掺杂质的色彩。
这抹色彩,他绝不允许它消失,也绝不允许它脱离自己的掌控!
它必须在他手中,无论是被彻底染黑,还是被碾成齑粉!
“传令!”
江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封锁建康所有城门、水路、陆路要道!
严查所有可疑女子!
张贴海捕文书,悬赏万金!
同时……”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地上的统领,“给朕查!
查沈巍生前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查他所有心腹旧部,查任何可能与她有联系的人!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三日内,朕要结果!”
“遵旨!”
统领们如蒙大赦,却又心惊胆战,慌忙领命退下。
殿内恢复了死寂。
江凛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死死盯在南梁建康的位置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绢帛,看到那个消失无踪的身影。
沈知微……你究竟在哪里?
是恨我入骨,正躲在哪个阴暗角落舔舐伤口?
还是……正谋划着如何向我复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无论哪一种,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注定是那只掌控一切的猫。
他倒要看看,那束曾短暂照亮过他冰冷岁月的微光,在仇恨的淬炼下,究竟能变成怎样一把……足以刺伤他的利刃。
他期待着。
城外,乱葬岗边缘,一处被枯藤半掩的荒宅枯井中。
沈知微费力地推开压在井口的最后一块腐朽木板,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烈的尸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一阵咳嗽。
她艰难地从狭窄的井口爬出,浑身沾满了污泥和枯叶,狼狈不堪。
林太医紧随其后爬出,两人迅速将井口重新用枯枝杂草掩盖好。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远处建康城的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伤口。
近处,是层层叠叠、在黑暗中显出狰狞轮廓的乱葬坟茔,夜枭凄厉的叫声在死寂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沈知微站在荒草丛中,回望那片被血色笼罩的故都。
她的家,她的国,她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那一片火光中化为灰烬。
父亲倒下的身影再次刺痛她的神经,但这一次,没有泪水,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和更加清晰的恨意。
她摊开手掌,那块冰冷的令牌在黑夜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城西,济世堂,陈掌柜……这是她复仇的起点,也是她重燃理想的火种之地。
她脱下身上沾满泥污、明显是宫装的粗布外衣,露出里面相对不起眼的深色中衣。
将散乱的头发用一根枯枝草草挽起,又在脸上抹了几把泥土。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惊魂未定的林太医,深深一礼:“林伯伯,救命之恩,知微铭记。
此地不宜久留,您速速离开,千万保重。”
“知微……”林太医看着她被泥土掩盖却依旧难掩决绝的眼神,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叮嘱,“千万……小心!”
沈知微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最后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建康城,仿佛要将这国仇家恨的烙印深深刻入骨髓。
然后,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城外更深的、危机西伏的黑暗之中。
单薄的身影迅速被夜色吞噬,如同投入熔炉前最后一点冰冷的铁屑,带着决绝的意志,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淬炼。
她知道,江凛的网己经张开。
而她,正主动走向网的中心。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递上斗篷和善意的少女。
她是沈知微。
是沈巍之女。
是带着血海深仇和燎原星火,走向修罗帝王的……复仇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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