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愕然与不解。
哭泣解决不了问题,这个道理他懂。
可公子醒来后的第一道命令,不是寻医问药,也不是商量如何求饶,而是闩门、清点家当?
这……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袁辰那双眼睛时,所有的疑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分明还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与血丝,深处却像藏着一片冰封的湖泊,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惊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咆哮都更具力量,让福伯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服从。
“是……是,公子。”
福伯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将那根磨得光滑的沉重门闩,吃力地卡进了门槽。
“吱嘎”一声闷响,仿佛将这个破败的庄园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先从厨房开始。”
袁辰的声音传来,虚弱但清晰。
两人来到灶房。
这里比袁辰的卧室更加寒酸,一口破了角的铁锅,几个缺口的瓦罐,便是全部的家当。
“粮食还有多少?”
袁辰扶着墙壁,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公子……”福伯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掀开一个半旧的米袋,里面只剩下一层浅浅的谷子,混杂着不少沙土。
“省着吃,大概……大概还能撑五天。”
“钱呢?”
福伯从怀里摸出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袋,倒过来抖了抖,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掉在灶台上,发出清脆而又凄凉的声响。
“这是老奴全部的积蓄了。”
五天的口粮,几枚铜钱。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
袁辰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点家底,在他意料之中。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有能用的东西吗?”
他问。
“能用的东西?”
福伯不解。
袁辰没有解释,他用手指了指墙角一把生了锈的砍柴斧。
福伯连忙将其取来。
斧头入手,一股沉甸甸的铁锈味传来。
袁辰用前世的经验掂了掂,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斧柄太长,斧身太重,对于他现在这具病弱的身体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
挥舞起来破绽太大,很难做到一击必杀。
但他依旧仔细地审视着,目光仿佛不是在看一件工具,而是在评估一个沉默的战友。
“斧刃钝了,但分量足够。
在狭窄的地方,可以用来格挡,也可以出其不意地猛砸。”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给福伯解释,又像是在进行战术推演。
随后,他又拿起了灶台上一把切菜的短刀。
刀身布满缺口,但足够轻便。
“这个比斧头好。”
袁辰将短刀握在手中,虚弱地比划了一下刺、划的动作,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那股子精准狠厉的意味,却让一旁的福伯看得心惊肉跳。
他总觉得,公子醒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清点完“物资”和“武器”,袁辰又让福伯扶着,将整个庄园巡视了一遍。
两进的院子,几间随时可能倒塌的厢房,一圈半人高的土坯围墙。
“我们有两个出口。
前门对着官道,信使再来,必然会走这里,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袁辰停在后院一扇朽坏的小门前,这扇门通向早己荒废的马厩和一片稀疏的树林。
“唯一的生路,在这里。”
他断言道。
福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院墙之外,那里是连绵起伏的山影,在黄昏中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黛青色。
“公子,您的意思是……我们要逃?”
福伯的声音都在发抖,“可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外面就是太行山,山里有豺狼虎豹,还有占山为王的贼人啊!”
“福伯。”
袁辰转过身,第一次正视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他的眼神无比认真,“豺狼虎豹,吃饱了就不会再伤人;占山的贼人,或许还能用钱财买通。
但袁尚派来的人不一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字字诛心:“他们是奉命来杀我们的。
不看到我们的尸体,他们绝不会罢休。
告诉我,是山里的野兽可怕,还是这吃人的家族更可怕?”
福伯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伺候了袁家一辈子,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阴狠与残酷。
袁辰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那片苍茫的山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平原之上,我们无处可藏。
只有躲进那片深山,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那里是未知的险境,但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未知,就代表着希望。
“福-伯,天黑之后,我们就走。”
袁辰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走之前,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福伯耳边,“你去找些干草和木柴,堆在我房间的床底下,越多越好。
再把我们仅有的一点桐油,都浇在上面……”福伯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惊恐地看着袁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您……您这是要……”袁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酷笑容,他轻轻拍了拍福伯的肩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袁尚不是想看我的死讯吗?
那我们就烧一场大火,送他一份‘厚礼’。”
“一个被大火烧死的病弱庶子,和一个绝望殉主的老仆。
这个结局,他一定会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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