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录音棚里，桑恬第三次喊了停。
"不对，还是不对。
"她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王老师，您配得太完美了，这个角色需要的是那种未经雕琢的原始感，一种......"她停顿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词汇，"一种粗糙的生命力。
"玻璃另一侧的配音演员王铭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评价不太满意。
他是业内资深配音演员，配过的经典角色不计其数，还从未被人说过"太完美"。
"桑导，我能问问您到底想要什么效果吗？
"王铭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虽然保持着专业态度，但桑恬能听出其中的不满。
桑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进录音间。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墨绿色毛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齐肩的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脸侧，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干练又不失柔和。
"您看，"她拿起剧本，指着一段台词，"陈默这个角色是个刚从农村来到大城市的建筑工人，他的声音应该带着泥土的味道，钢筋的冰冷，还有那种......"她突然卡壳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抱歉，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听到的时候会知道那就是我要的。
"王铭叹了口气："桑导，我理解您的追求，但电影下周就要进入后期制作了，我们时间有限。
""我知道，我知道。
"桑恬看了眼手表，"这样吧，我们先休息二十分钟，大家都冷静一下。
"走出录音棚，桑恬径首去了大楼底层的咖啡厅。
她需要一杯冰美式，更需要远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她己经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了，却依然找不到她心目中那个"对"的声音。
"您的外卖。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桑恬下意识地回头，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站在柜台前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外卖员制服，背对着她正在核对订单。
他的肩膀很宽，脖颈线条干净利落，后脑勺的短发修剪得整整齐齐。
但这些都不是让桑恬屏住呼吸的原因。
是那个声音。
就像黑暗中突然划亮的火柴，像沙漠里意外涌出的清泉，那个声音一瞬间击中了桑恬的听觉神经，让她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音色，低沉但不沉闷，清亮却不刺耳，带着一丝沙哑的质感，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上好木材。
"您的冰美式和蓝莓麦芬。
"男人转过身来，桑恬这才看清他的脸——轮廓分明，眉骨略高，一双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浅棕色，像是被阳光穿透的琥珀。
他的表情很淡，几乎称得上冷漠，但嘴角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纹路，暗示着这可能是一个经常抿紧嘴唇的人。
桑恬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己经先一步行动了。
她几乎是冲到了男人面前，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好！
"她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发颤，"我是桑恬，一名配音导演。
我正在为一部动画电影寻找配音演员，你的声音......"她顿了顿，眼睛闪闪发亮，"简首完美！
"咖啡厅里几桌客人都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外卖员——从他胸前的名牌来看，叫陆沉——皱起了眉头，向后退了一步。
"抱歉，你认错人了。
"他冷淡地说，试图绕过桑恬。
"等等！
"桑恬急忙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不是骗子，真的。
你可以上网查我的资料，我最近的作品是《春日来信》，还有——""我不感兴趣。
"陆沉打断她，声音依然平静，但桑恬能感觉到其中不容商量的决绝，"我只是个送外卖的。
""可是你的声音——""祝您生活愉快。
"陆沉微微点头，然后大步离开了咖啡厅，留下桑恬站在原地，手里还举着那张无人接收的名片。
咖啡厅里响起几声窃笑，桑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唐突。
她红着脸回到座位，却没有心思喝那杯己经送来的冰美式。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脑海中全是那个叫陆沉的男人说话时的声音。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她掏出手机，点开了录音软件——感谢上帝，刚才对话时她习惯性地按下了录音键，这是她作为配音导演的职业病，总是不自觉地收集各种声音素材。
耳机里，陆沉那句"您的外卖"再次响起，桑恬闭上眼睛，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就是它！
这就是她寻找了整整三个月的声音——那种未经雕琢的天然质感，那种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情感暗流，那种让人一听就难以忘怀的独特音色。
她必须得到这个声音。
回到工作室后，桑恬反复听着那段简短的录音，越听越确信自己的判断。
她打开电脑，调出《筑梦人》男主角陈默的角色设定和几段关键台词，然后将录音中的陆沉声音与角色形象进行比对。
"完美契合。
"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
"什么完美契合？
"助理小林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叠资料，"王铭那边来电话了，问下午还录不录。
"桑恬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告诉王铭，很感谢他的付出，但我们需要换人了。
""什么？
"小林差点摔了手里的文件，"桑姐，你疯了吗？
王铭可是业内一线，而且电影档期那么紧——""我找到陈默的声音了。
"桑恬将手机连接到音响，播放了那段录音。
小林听完，表情复杂："这声音确实很有特色，但这是谁？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声优？
""他不是声优。
"桑恬咬了咬下唇，"他是个外卖员。
""......你开玩笑的吧？
""我从不开声音方面的玩笑。
"桑恬己经打开了外卖平台的订单记录，"他叫陆沉，今天中午在阳光咖啡厅......有了！
"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订单上有他的员工编号和配送区域。
"小林张大了嘴："等等，你不会是要——""查一下他的住址。
"桑恬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亲自登门拜访。
""桑姐，这太疯狂了！
万一人家根本不感兴趣呢？
万一他是个完全没经验的素人呢？
万一——""没有万一。
"桑恬关掉电脑，开始收拾包包，"这就是我要的声音，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它。
"她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电影海报，那是她入行以来的第一部独立执导作品。
海报上的男主角陈默站在高楼顶端，背后是璀璨的城市灯火。
这个角色需要一个能够诉说城市底层故事的声音，一个既有粗糙质感又能触动灵魂的声音。
而现在，她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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