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980年,仲秋,孟津渡口)黄河的水,浑浊得像融化的青铜,裹挟着上游的黄土与腐木,咆哮着冲向东南。
风卷起浪尖的腥气,扑在姬夭脸上,冰冷刺骨,带着死亡特有的铁锈味。
他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河水中,沉重的玄色深衣吸饱了水,如同铁枷般将他向下拖拽。
视线模糊,耳畔是惊涛骇浪和人声鼎沸的混乱交响。
远处,那面象征着至高王权、绣着狰狞玄鸟的巨大旌旗,正从华丽的王车上缓缓倾倒,沉入翻涌的黄汤之中。
“救驾!
快救天子!”
卫尉姬盩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在河风中撕扯。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离那倾覆的王驾不过二十步之遥的浑浊漩涡里,一个与落水天子有着几乎一模一样面容的年轻人,正无声无息地沉向河底。
冰冷的河水灌入他的口鼻,肺叶灼烧般疼痛。
挣扎的力气一点点抽离,视野被浑浊的泥沙和摇曳的水草占据。
结束了…也好…洛邑宗庙里那冰冷的青铜人面盉,那双饕餮的眼睛…可不就像姬瑕逼我饮下毒酒时的眼神么?
姬夭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丝念头滑过,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吞没。
他松开紧攥着一把水草的手,任由身体沉向那永恒的淤泥。
……“周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装死也逃不掉!”
一个冰冷、刻薄、充满金属质感的咆哮,猛地在他意识深处炸开!
无数破碎、尖锐的画面碎片像烧红的烙铁,蛮横地烫进他的脑海:恒生指数断崖式跳水的猩红数字、证监会盖着鲜红大印的巨额罚单、地下钱庄打手手中雪亮的砍刀寒光…最后定格在维多利亚港上空,漫天飞舞如同白色丧幡的——破产清算文件。
“呃…咳!”
周稷(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躯体的意识)猛地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带着浓重铜锈味的水珠,正顺着他额前晃动的玉藻冕旒(十二串青玉珠串成的王族冠冕)滴落,砸在他脸上,又咸又涩。
身上那套本该庄重华贵的玄端礼袍(周代诸侯的正式礼服,玄衣纁裳),此刻糊满了腥臭的淤泥,沉甸甸地压着他。
左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被河水浸泡得惨白发胀——这绝不是他记忆里在维港跳海时留下的伤口。
“宗…宗正大人!
妖…妖星!
是妖星附体了!”
一个穿着粗麻短衣、面黄肌瘦的少年随从,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岸边几个持戈的卫兵,更是如临大敌,长戈的锋刃齐刷刷地对准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原始的恐惧。
与此同时,另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洪流,伴随着撕裂般的头痛,汹涌地灌入周稷的意识:姬夭。
周昭王姬瑕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
一个在宗法制度下不该存在的“不祥之人”。
出生时恰逢彗星(妖星)贯日,被视为大凶之兆。
按照残酷的宗法,孪生子中的次子必须被溺死。
一个忠心的老仆冒死将他偷换出宫,藏匿民间,苟活至今。
二十年光阴流转,周天子昭王姬瑕御驾亲征荆楚,大军途经孟津,这支早己被遗忘在历史角落的“王族余孽”,终于迎来了命运的终章——一杯御赐的毒酒,以及眼前这冰冷的黄河水……周稷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一股混合着铁锈、淤泥和荒诞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呵…真是讽刺。
上辈子在金融赌局里玩脱了被沉海,这辈子开局就是地狱难度的生存模式?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姬夭!
你这孽障!
还不速去迎驾!”
卫尉姬盩的咆哮在头顶炸响,冰冷的铜戟锋刃带着血腥气,狠狠地抵住了周稷的咽喉。
戟刃上,一抹暗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异常刺眼——显然,真正的姬夭,己经死在了这浑浊的河水里。
远处河面上,一件金线绣着玄鸟纹的华丽王袍浮沉了几下,昭王姬瑕的尸体正被手忙脚乱的亲卫们打捞。
周稷的目光扫过那具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尸体,又落回眼前杀气腾腾的姬盩脸上。
一种源自华尔街废墟的冰冷算计和破釜沉舟的狠厉,瞬间压倒了初临异世的茫然。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如同夜枭啼鸣。
额前沾着血污的玉藻冕旒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在死寂的河滩上显得格外诡异。
“卫尉大人…” 周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无视咽喉处的戟刃,甚至主动伸手,握住了那冰冷的金属锋刃!
温热的鲜血立刻从他掌心涌出,顺着腕部的旧伤,滴滴答答地淌入宽大的袖袍中。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站了起来。
“现在…” 周稷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箭,死死钉在姬盩骤然收缩的瞳孔上,“该跪迎新天子的…恐怕是您了。”
咔嚓!
一声脆响!
周稷竟徒手扯断了固定玉藻冕的丝绳!
那象征诸侯身份、价值连城的十二串青玉珠串,被他如同丢弃垃圾一般,狠狠砸在姬盩冰冷的铁胄上!
“天子昭王,龙驭宾天!
依我大周宗法礼制,当由血亲至近之人主持‘祓禊’之礼,涤荡亡魂,归安宗庙!”
周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过了黄河的咆哮。
“你猜…洛邑宗庙里那些执掌礼法的老宗伯们,会不会允许一个…”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姬盩戟刃上的血迹和周围士兵惊疑不定的脸,“…一个可能‘弑君’的卫尉,去触碰天子的圣体?!”
“哗——” 周围的卫兵一阵骚动,手中的长戈微微颤抖,看向姬盩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惧和猜疑。
姬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确实存了秘不发丧、挟尸弄权的念头!
可眼前这个本该懦弱畏缩、任由他拿捏的野种,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如此可怕?!
周稷不再看姬盩那张扭曲的脸,他猛地一脚踢开脚边半块破碎的青铜车軎(车轴头)。
河滩湿软的淤泥被翻开,露出了半截深埋的灰白色石碑,上面刻着两个模糊却有力的古篆——孟津。
这就是他,或者说姬夭的封地?
五十里?
周稷的目光掠过眼前这片荒凉的河滩,望向芦苇荡深处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缩着的百余名流民。
一丝熟悉又陌生的兴奋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那是久违的、在金融市场上嗅到巨大风险与暴利机会时才会产生的、近乎病态的亢奋。
五十里盐碱滩,百余名饿殍,一群心怀鬼胎的士兵,一个刚刚驾崩的天子…还有我这颗不该存在的脑袋…周稷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属于华尔街秃鹫的笑容。
好…很好…这盘赌上性命的棋局,我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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