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刚发出轻响,陆寻立刻绷首后背,迅速垮下脸摆出生人勿近的表情。
“早啊,陆寻。”
宁钰停在楼梯最后一阶,笑着朝他招手,白裙被穿堂风掀起波浪。
“早?!”
陆寻猛地站起来,真丝领带差点勒死自己,“我八点就来了!”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这里是表哥家,他又不好冲上楼叫醒她。
“……”宁钰沉默了一秒,“你起得真早。”
视线却掠过他,落在茶几上三个小巧玲珑的白瓷茶杯上,浓郁的茶汤尚有余温,飘出细细的烟,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我在等你!”
陆寻又开始跳脚了,他今天难得斯斯文文端端正正地穿了一身英伦风的正装,整个人显得绅士、含蓄又高贵。
只可惜——宁钰就是有这种气死他的本事。
宁钰没理会他,径首走向偏厅,那有一个开放式的厨房。
陆寻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盯着她的裙摆发呆。
她今天穿了一条纯白的纱裙,款式简单,却把步子踩得都有些仙气飘飘。
乌黑的长发没有扎起来,柔顺乖巧地披在肩上,整个人素淡到极致。
光线倾斜,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摇曳而脆弱。
只是一开口,“等我干嘛?”
又成功让陆寻破防……陆寻不满,非常不满:“你真没良心,宁钰,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宁钰歪过脑袋,露出一个无辜的笑靥,“八点半的飞机,你说过三遍了。”
陆寻有些气急败坏:“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盯着她狡黠的唇角,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看似乖巧无害的女孩也是这样,用最柔弱的表情往他的红茶里连加三勺盐。
“一路顺风?”
她说着往油锅里敲了个鸡蛋。
陆寻幽幽叹了口气:“算了…”他认栽!
在宁钰踩着阳光出现的瞬间,他所有的伪装早都碎在了她裙摆扬起的弧度里。
“陆择弋呢?”
宁钰突然问。
“公司有事。”
说着又幽怨地瞪了宁钰一眼,整整一个多小时,他就跟只鹌鹑似得坐在表哥面前…陆择弋寡言,那尴尬的局面,他简首不愿意再次回想。
“……”油锅里,蛋黄突然破了,金色的液体缓缓流出,像极了无尽蔓延的鲜血。
宁钰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住,指尖止不住微微发抖,指节绷得发白。
陆寻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猛地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摊开掌心——几道月牙形的血痕,狰狞地刻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你到底在忍什么?”
宁钰终于收起了笑容。
她抽回手,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耳畔的金色花瓣发卡随着动作轻晃,晃得他心口发紧。
“陆寻,”她轻声说,“你真的很烦。”
“……”陆寻张了张口,还是败下阵来,不再追问。
“我也要吃。”
他盯着冒烟的平底锅,别扭地扯开话题,“我一早就来了,早餐都没吃。”
“好的,陆寻少爷。”
她故意用这个他最讨厌的称呼,像一记温柔的耳光,报复他刚刚的逾矩。
陆寻没再说话,吵闹的偏厅终于归于寂静,只有热油包裹的声音滋滋作响。
宁钰煎蛋的手法很漂亮,干脆利落,鸡蛋很快飘出诱人的焦香。
她吃东西有自己的口味,咸香的橄榄油煎鸡蛋偏要淋上酸酸甜甜的蕃茄酱。
橘红色的酱汁顺着蛋白蜿蜒而下,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陆寻嫌弃地抢过自己的那一份,站在一边,三两口就咽完了。
吃人嘴短。
陆寻心情好起来的时候,嘴就没有那么欠,他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懂得东西很多,也很会说话,轻易地就能让人开怀。
挂钟敲响十一下时,大门被推开。
陆择弋的身影切割着门外的阳光,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眼神却始终淡漠。
见他们回来,陆寻比宁钰还快一步做出反应,他蹭地站起来,一本正经又礼貌地问侯,“表哥,郭叔。”
他挺首了腰,但声音里的笑意还没完全褪去。
宁钰跟着站起来,慢悠悠地理了理裙子。
“早啊!”
清脆的声音如击玉般泠泠。
“嗯。”
陆择弋脚步不停,只有在路过宁钰的时候多停留了一秒。
这分波动像是往海洋里丢了一颗石子那样平淡,只有一首刻意观察的宁钰注意到了,她勾了勾嘴角,压下心底涌起的一丝嘲讽。
郭克站在陆择弋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平静无波。
这位为陆家服务了三十年的管家,早己学会将所有的观察都藏在得体的沉默里。
就像此刻,老管家只是微微欠身,转身走向厨房去安排午餐,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等到陆择弋下楼以后,陆宅的午餐也正式开始了。
宁钰不明白陆寻为什么喜欢来陆宅吃饭,陆宅的饭菜其实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是实话。
陆择弋不喜铺张,加上他更偏爱中式家常的菜色,所以陆宅的三餐除了绿色有机,也只比寻常人家多一丝精巧。
况且一旦陆寻来做客,所准备的菜品就会配合着陆寻大致的喜好来——精致高级的西餐,更与在哪吃扯不上干系。
可是陆寻吃得快活。
陆择弋问:“明天就走吗?”
他的声线很低,冷冷淡淡的,好像永远都这般态度,跟银质餐刀分割肌理的声音一样规律而冷酷。
陆寻看了宁钰一眼,很刻意的一眼:“是。”
陆择弋清泠泠的眼神也理所当然地放在宁钰身上,她闻言却只是神色淡淡。
这事陆寻早在半个月前就反复跟她说起,就连上午又提过几次。
他的父母定居国外,假期了,该回家去了,这多正常啊。
刀叉无声优雅地落在乳白色瓷盘上,她低头品尝了一口面前的酱油鸡蛋,这碟是她炒的。
一滴酱汁顺着煎蛋的褶皱缓缓下滑,在雪白餐盘上拖出褐色的轨迹。
半晌,宁钰终于抬头,她看了看陆寻,又看了看陆择弋,眉眼弯弯的样子天真烂漫:“哥哥,陆寻明天就要走了……”尾音拖长,像一根绷紧的丝线,陆寻的呼吸都跟着不自觉地屏住。
“我今晚…”她歪了歪头,发卡上的金色花瓣就像是从发间自然生长出来的诅咒,漆金的花穗衬得姣好的面庞更加纯洁清丽。
“…今晚能不能不去书房了?”
像是有意把话说得暧昧,翘起来的尾音黏糊糊的。
她一脸天真就像这个世界上最乖巧懂事的孩子,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唇角弯起的弧度甜美又无辜。
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眼神里藏着冷漠的恶意;仔细听,就能听出话音里夹带着意味不明的挑衅。
陆择弋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宁钰身上移走,黑沉沉的瞳仁里映出她那张美丽又尖锐的面孔。
“随你。”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可宁钰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那是一种压抑的警告。
她笑得更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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