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躺在硬板床上,意识在剧痛与失血的虚脱中沉沉浮浮。
他紧闭双眼,试图用意志压下翻腾的不甘和肋下撕裂般的痛楚,但身体的极限如同沉重的闸门,正无可挽回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门轴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吱呀。
陆厌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沈云行从外面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口缺了一角。
里面盛着大半碗深褐色的糊状物,浓烈刺鼻的草药味瞬间盖过了房间里的血腥气。
她反脚带上门,动作干脆利落。
目光扫过床上脸色惨白的陆厌,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将碗重重往床边的破凳子上一放,“哐”的一声轻响,震得凳子腿微微发颤。
接着,她俯身,一手不由分说地穿过陆厌颈后,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他没受伤的右肩,动作强硬,将他上半身微微扶起。
“呃……”突如其来的移动狠狠撕扯着左肋下的伤口,剧痛让陆厌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额发。
他下意识想抗拒,但那只托着肩膀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别乱动。”
沈云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冷无波。
她端起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深褐色药糊,首接抵到他干裂的唇边。
那粘稠的糊状物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浓烈味道——是大量苦腥的草药混合熬煮后的气息。
陆厌胃里本能地翻搅,他偏开头,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抗拒:“……我自己……别乱动。”
沈云行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
琥珀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审视般的冷静。
六年!
差点搭上性命的跋涉!
换来的就是这种对待?!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再次冲顶,混合着伤口的剧痛,让他几乎失控。
就在这时,沈云行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像一把精准的刀,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翻腾的情绪:“喝了它,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陆厌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扼住。
他死死盯着她,想从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却徒劳无功。
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映着他狼狈的影子。
“……好。”
最终,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内心深处对这个人的最后一点信任,压倒了抗拒。
他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妥协,张开了嘴。
带着强烈苦涩和腥气的糊状物被灌了进来。
味道古怪恶心,但一股暖流随之滑入食道,迅速扩散到冰冷的西肢百骸,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
他被迫吞咽着,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伤口,但那股暖流似乎也在缓慢抚平剧痛带来的痉挛。
一碗药糊很快见底。
沈云行将空碗放回凳子,然后再次俯身,一手精准地按在他被厚厚纱布包裹的左肋下方,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压在最痛的点上。
陆厌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如弓。
“忍着。”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按压的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安抚的意味。
她的手指隔着纱布,按压、探查着伤口的边缘和深处,感受着皮肉的状况、缝合线的张力。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动作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那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陆厌的眼睛。
他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凝重的神色,仿佛确认了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
“……我是不是,”陆厌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快死了?”
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带着绝望的肯定。
沈云行没有立刻回答。
她收回手,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掉漆的搪瓷缸,里面不知何时又盛满了凉水,递到他嘴边。
这一次,陆厌没有抗拒,就着她的手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水冲淡了嘴里古怪的味道,也让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沈云行放下缸子,目光投向房间角落里那些印着模糊“生物危险”标识的金属箱子,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有我在,死不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浓浓的自信感。
陆厌没有反驳。
虽然沈云行治病的手段粗暴得像个兽医,但他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现在只关心她的承诺。
“你……咳咳……”他费力地喘着气,肋下的钝痛比之前的撕裂感好了些,那碗糊糊似乎真起了作用,“……你刚才说……喝了就告诉我……六年前……”沈云行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墙角,弯腰打开了其中一个金属箱。
取出一支药剂,里面的液体是深沉的墨绿色,粘稠得如同活物。
她没有走向陆厌,而是背对着他,将那支药剂放入一个便携式微型冷冻装置中激活。
装置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房间里只剩下那嗡鸣声和陆厌压抑的呼吸。
空气凝固了,消毒水、血腥气和残留的草药苦涩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废土区的绝望气息。
沈云行转过身,手里拿着那支激活好的墨绿色药剂。
细长的针头闪着寒光。
她走到床边,目光扫过陆厌被纱布包裹的上半身,最终停留在锁骨下方一块相对完好的皮肤。
“你不记得了。”
沈云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她俯下身,一只手铁钳般按住陆厌完好的右肩,另一只手,那支墨绿色的针剂缓缓靠近他颈侧的皮肤。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冰冷的针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激起陆厌一阵细微的战栗。
为什么这么问?
陆厌心头猛地一沉,疑惑地盯着沈云行近在咫尺的眼睛。
沈云行似乎顿了顿,拇指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关节——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动作。
那是她说谎或者需要掩饰强烈情绪时的习惯。
“六年前,最后一场战役结束,”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语速比平时略快了一丝,“蓝星联盟找到了我。”
冰冷的针尖刺入颈侧皮肤,尖锐的刺痛后,是墨绿色液体被缓慢推入血管的冰凉感,像一条冰冷的蛇沿着血管游走,迅速扩散至全身。
陆厌闷哼一声,肌肉绷紧对抗着这股异样的入侵。
左肋下伤口深处那股灼烧般的剧痛仿佛被强行压制,变得遥远而钝化,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且令人不安的虚弱感,仿佛生命力的一部分被暂时冻结。
沈云行利落地拔出针头,将空掉的金属容器精准地丢进角落的特制回收箱。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陆厌脸上,琥珀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映着他苍白、布满冷汗和惊疑的脸。
“末法时代结束,人类踏入新纪元,一个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和平时代。”
她继续说着,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但新纪元的运转,需要天文数字的能量支撑……近百年的战乱,早己榨干了蓝星。”
针剂的冰冷似乎蔓延到了她的声音里。
“星球的引擎需要燃料。
新世纪的祭坛,需要比神启大战更多的牺牲。”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的陈述感。
“比起牺牲你们……我想,死我一个更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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