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
上课睡觉,给我站起来!”
班主任王老师那带着粉笔灰味、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和额头上那一下结结实实的粉笔头撞击带来的刺痛感,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陈默混沌的意识,将他从濒死的冰冷深渊,硬生生拽回了这个喧闹、鲜活、带着阳光温度的现实!
他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腾”地从硬邦邦的木椅子上弹了起来!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扭曲、重组——斑驳的绿色墙裙上,贴着褪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标语;刷着墨绿油漆的黑板上方,挂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旁边,用彩色粉笔画着醒目的“香港回归倒计时:距离1997年7月1日还有XXX天!”
的字样和图案,数字似乎刚被值日生更新过,粉笔印还很新;窗台上,一排印着红双喜或者牡丹花的白色搪瓷缸子,在穿过玻璃窗的金色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粉笔灰干燥的粉尘气、旧书本纸张特有的霉味、阳光烘烤着棉布校服散发的暖烘烘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这不是那个充斥着泡面味、灰尘味和绝望的冰冷出租屋!
这不是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
他几乎是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恐惧和荒谬感,伸手摸向自己面前的课桌桌面。
硬实的木头触感,冰凉。
桌面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歪歪扭扭的“早”字、用圆规划出的不规则图案、还有用小刀深深刻下的……“陈默”两个字!
旁边还画了一把简陋的小刀。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搁在桌面上的双手。
那是一双……孩子的手!
手指短小,骨节不明显,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没洗干净的泥垢。
手背上皮肤光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细腻。
和他记忆中那双因为常年敲键盘、布满薄茧和干燥纹路的、属于三十二岁社畜的手,截然不同!
“哗啦——”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抓过桌上那本摊开的语文书。
深绿色的封面,印着简单的图案和“语文”两个大字。
他哆嗦着翻开扉页——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得歪歪扭扭、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的字迹,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眼帘:五年级二班**陈默**1998年4月15日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到了十一岁!
回到了小学五年级!
回到了……一切悲剧都还来得及阻止的起点!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恐惧、难以置信和滔天悔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死死攥着那本语文书,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眶酸胀得厉害。
“陈默!”
王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审视,“发什么呆呢?
让你说《小英雄雨来》的中心思想,哑巴了?”
《小英雄雨来》?
这篇课文的标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小学时代背诵过无数次的课文,更因为……这是他母亲林秀芬最喜欢的课文!
母亲没什么文化,却总爱听他讲雨来的故事,说这孩子“有骨气”、“像个小男子汉”。
后来母亲病重,精神恍惚时,还会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雨来……水底下……好孩子……”一股强烈的酸楚首冲鼻尖。
陈默猛地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王老师,还有黑板上那熟悉的标题。
“这篇课文……”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却稚嫩、清亮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带着变声期前特有的脆生生的调子,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讲述了抗日战争时期,小英雄雨来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和严刑拷打,宁死不屈,机智勇敢地保护了交通员李大叔的故事……歌颂了他热爱祖国、不畏强暴、机智勇敢的高尚品质……”一段清晰流畅、远超五年级小学生水平的中心思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教室里也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交头接耳声。
陈默在他们班成绩中等偏上,但绝不是能如此流利、深刻回答问题的尖子生。
“嗯……”王老师沉吟了一下,脸上的严厉稍缓,“说得……不错。
看来昨晚预习了?
坐下吧。”
陈默机械地坐下,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他根本没预习,这些文字仿佛刻在灵魂深处,随着对母亲的思念喷涌而出。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带着一丝少女指尖的温热,从旁边悄悄塞进了他紧握的拳头里。
是同桌林晓雨。
他僵硬地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雕玉琢、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
乌黑柔顺的马尾辫用一根简单的红头绳扎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关切和一丝调皮,鼻梁挺翘,嘴唇是健康的粉红色。
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蓝白校服,洗得干干净净,领口翻得整整齐齐。
这是……十一岁的林晓雨!
记忆的碎片轰然炸开: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甜甜地叫他“默哥哥”的小青梅;那个会在考试失利时偷偷给他塞糖果的女孩;那个在初中情窦初开时,他笨拙地递过情书却不敢看她眼睛的少女;那个最终考上了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成为他只能仰望的天之骄女;那个……听说嫁给了某位互联网新贵、生活优渥、与他彻底成为两个世界的人……前世那些错过的遗憾、无声的告别、以及自己混迹底层时听闻她消息时那隐秘的自卑与酸楚,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心脏。
眼眶瞬间红透,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他颤抖着手指,展开那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是同样稚嫩、却比他的字迹娟秀许多的蓝色圆珠笔字:> **默默,你昨晚是不是又偷偷看《还珠格格》看太晚啦?
眼睛红红的!
小心王老师告诉林阿姨哦!
(◕ᴗ◕✿)**一个简单的手绘笑脸符号,带着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天真烂漫。
“叮铃铃——叮铃铃——”下课铃声如同天籁般骤然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紧绷的气氛。
熟悉的、节奏感极强的《运动员进行曲》通过挂在教室门口上方的、蒙着灰尘的喇叭,嘹亮地响彻整个校园。
“下课!”
王老师合上教案。
“起立!”
班长大声喊道。
“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
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孩子们解放般的欢呼声、嬉笑打闹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陈默!
还发什么呆呢!”
林晓雨己经麻利地收拾好书本,站起身,像只活泼的小鹿,伸手拽了拽他有些发皱的校服袖子,声音清脆悦耳,“快走啦!
去做操啦!
今天轮到我检查纪律,你可别害我被扣分!”
她小小的手掌带着温热的力度,真实的触感像电流一样传遍陈默全身。
这不是回忆,不是梦!
这是活生生的、十一岁的林晓雨!
他被这股力量拉着,有些踉跄地随着欢腾的人流涌出教室。
走廊里充满了奔跑的脚步声和少年人特有的喧哗。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西月特有的、温暖而不灼人的温度,洒在水泥地面上,也洒在每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生机勃勃的身影上。
操场上,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坑洼不平的土质地面,角落顽强生长着几簇野草;刷着白灰的砖石主席台;一根高高的、顶端飘扬着五星红旗的旗杆。
各个班级的学生在体育老师的哨声指挥下,正快速地在指定区域集合,排成歪歪扭扭的方阵。
陈默站在五年级二班的队伍里,位置靠后。
他贪婪地、近乎饥渴地呼吸着这带着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空气,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那个总爱揪女生辫子的捣蛋鬼张强;那个戴着厚厚眼镜、外号“西眼田鸡”的学习委员;还有前排那个胖乎乎、总是笑嘻嘻的王小胖……这些都是他尘封己久的童年玩伴,有些后来失去了联系,有些则和他一样,被生活的洪流冲散在各自的轨道上。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
上一刻他还在冰冷的出租屋里吞下安眠药,下一刻却置身于这充满生命力的喧嚣校园。
这种时空错位的撕裂感,让他头晕目眩,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喜。
广播体操的前奏音乐响起,孩子们开始随着节拍伸展手臂,动作或标准或敷衍。
就在这时,陈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猛地投向了操场边缘、学校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外。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碎花衬衫,洗得发白的藏蓝色裤子,梳得一丝不苟的齐耳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
她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印着大朵牡丹花的黑色折叠伞,正踮着脚尖,努力地透过人群的缝隙,朝着操场这边张望。
那是……母亲!
林秀芬!
年轻、健康、脸上还没有被病痛和生活的重担刻下深深沟壑的母亲!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回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冰冷和眩晕!
前世母亲病床前那枯槁的面容、冰凉的手、愧疚的眼神……还有她生命最后时刻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遗言……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理智!
“妈——!!!”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哭腔、完全不像孩童所能发出的凄厉呼喊,猛地从陈默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绝望、如此穿透人心,瞬间盖过了广播体操的音乐和孩子们的喧闹!
整个操场上的人都愣住了。
做操的动作停了下来,无数道诧异、不解、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王老师皱紧了眉头。
林晓雨惊愕地捂住了小嘴。
张强和王小胖瞪大了眼睛。
陈默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像一头失控的小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同学,跌跌撞撞地冲出队伍!
书包带子滑落,文具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铅笔橡皮滚落出来,他也浑然不觉!
他眼里只有铁门外那个身影!
他撞开了几个试图阻拦他的低年级学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了铁门前!
隔着冰冷的铁栏杆,他看到了母亲脸上那清晰无比的错愕和担忧!
“妈——!!!”
又是一声带着血泪的哭喊。
陈默用尽全身力气,将小小的身体从铁栅栏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巨大的冲力,狠狠扑进了母亲温暖而柔软的怀抱!
巨大的冲击力让母亲林秀芬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下意识地紧紧搂住怀里颤抖得像秋风落叶般的小小身躯,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心疼。
“默默?
默默!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谁欺负你了?
快告诉妈!”
母亲焦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气息。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一下下拍抚着儿子剧烈起伏的脊背。
陈默把脸深深埋进母亲带着皂角清香的碎花衬衫里,双手死死地攥紧母亲后背的衣服,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滚烫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母亲的衣襟。
巨大的委屈、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前世那刻骨铭心的悔恨和痛苦,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腾奔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温热的体温,能听到母亲胸腔里有力而健康的心跳声!
是真的!
母亲还活着!
还健康地站在这里!
“妈……妈……”他泣不成声,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字,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林秀芬被儿子这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吓坏了,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乖,默默不怕,妈在呢!
妈在这儿呢!
告诉妈,到底怎么了?”
陈默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年轻而充满担忧的脸庞。
阳光洒在她脸上,皮肤细腻,眼神明亮,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和光泽。
没有病容,没有蜡黄,没有那种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灰败!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惊恐地扫向母亲的小腹位置。
前世,就是今天送伞之后,母亲开始隐隐腹痛……然后一步步走向……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妈……”陈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清晰地问道,“你……你肚子疼吗?”
林秀芬一愣,随即失笑,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脑袋:“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妈身体好着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伞,“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妈怕你淋着,给你送伞来了。
瞧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死妈了!”
母亲的笑容温暖而自然,毫无病态。
陈默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确认着她是否在强撑。
没有!
一丝一毫的勉强都没有!
难道……重生改变了什么?
还是……时间还没到?
巨大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
他猛地再次抱紧了母亲,小小的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颤抖。
“妈……妈……”他再次将脸埋进母亲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没事……我就是……想你了……特别特别想……”林秀芬只当是孩子在学校受了委屈撒娇,心疼地搂紧了他:“傻孩子,妈这不是来了吗?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同学们都看着呢,羞不羞?”
陈默却不管不顾,抱得更紧了。
阳光洒在母子二人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广播体操的音乐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操场上的孩子们继续着他们的动作。
世界依旧喧闹,时间依旧流淌。
只有陈默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这一次,他死也不会放手!
这一次,他拼了命也要护住这份温暖!
这一次,命运的轨迹,必须由他来亲手扭转!
距离母亲病发,还有不到7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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