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长安的印象,大多是幼时读的那些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彼时家境还算可以,爹娘也会将我送去学堂念书,这才认得了几个字,不至于胸中无墨。
长安城历经了无数战乱的洗礼,见证了多个朝代的变迁,她仍旧是文人骚客、商贾大家的向往之处,原因无他,只要你有这个命数,一朝入青云不是梦。
但很显然,我们家没这个命数。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想拼一把,带着我们全家来到了长安,繁华是真的繁华,辉煌也是真的辉煌。
夜晚只需悄然降临,连角落都会有阑珊灯火光顾。
在这个当口,我却又想起南方的那个小家,常常阴雨连绵,但好在一点也不喧闹。
后来我遇到周容,跟她提起这个念头,她笑我没有心气,来了长安还是只想过安逸日子。
难道她就不想过吗?
父亲生意果然失败,我们家自此一落千丈,甚至还因此欠了一屁股债。
我上头有个兄长,下面还有弟妹,兄长自不必说,爹娘早己为他寻得了门路,找了个长安城里的清闲职位,弟妹尚年幼,舌头都还捋不清,那便更不用提。
只余我了。
这个年纪也有不少女孩嫁人,眼见家中不行,爹娘也打起了这么个主意,他们瞧着我模样不算差,若是能攀上好人家,还能有一笔彩礼,助家里暂且缓和一下局势——就算是妾也行。
偏就这么巧,城郊的陈员外欲为他家三公子娶妻,媒婆这么一搭线,双方父母也应允了,立马就挑起了日子,准备起了婚礼的各项事宜。
我只道命苦。
父亲也是个生意人,生意场上那般圆滑,难不成就没细想过,人家家里家产丰厚,结识的达官贵人亦不少,怎会瞧得上一位欠了债的亲家?
得了个机会,我远远地见了这个三公子一面。
长安城里有不少诗会,美其名曰诗会,更多的是一群纨绔子弟在一起喝酒打趣,还闹出过几位良家妇女只是路过就被他们调侃的丑闻。
我就在附近的亭子里看这群人花天酒地不知天地为何物,那陈家的三公子倒没喝酒,只是被旁的人戏弄,让他扮成马给他们骑,偏他还乐在其中一股劲儿地傻笑。
我只觉得他是个傻子。
听得一人朝他开玩笑:“陈三公子,听闻你要娶妻了,莫不是以后你要被家里那位管着,不能出来喝酒,更不能看那些漂亮的小娘子了?”
“怎,怎,怎么可能,”他竟还是个结巴!
“我,我,我,我爹都要听,听,听我的,她,她,她,她岂敢不听我的!”
说罢,像是证明自己地位一般,朝着不知是谁带来的小婢女上下其手,惹得那婢女也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垂泪。
我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愤而起身离去。
难怪那陈员外不嫌我们家是累赘,只因他家三公子是个傻的,急于给他找能伺候他一辈子的冤种呢!
我并未将此事告知爹娘,心里拿不准他们是否会为我做主,只得暗暗筹谋,婚礼当日如何逃脱,若是不得逃脱,那会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什么投湖自尽,什么饮尽鸩酒......后面的我不敢想了。
我才十西岁!
爹娘难得清醒一下,想起来还未见过女婿,便邀了陈员外来家中做客,顺便让两家的孩子见上一面。
许是觉着尘埃落定,到手的婚事跑不脱,陈员外也放宽了心,将此事应了下来。
我并未出门,只是待在后面的房间里抱着话本子看。
陈家三公子还没进来坐上一板凳,在门口看中了黄狗碗里的骨头,吵着闹着要抢,眼瞅着爹娘脸色都煞白了,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原委。
这着实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只得告诉陈员外我今日病重不宜见客。
幸而爹娘还算有良心,当晚家里气氛明显沉重了不少,只听得见吃饭的声音,素来喜欢唠叨的阿娘也没再说上一句话。
次日阿娘上街买菜回来,便唤我去房内谈话,她拉着我的手先是诉了一番苦,讲自己怎样怎样不容易,讲我们家现在有多么多么难......“阿娘,你不妨有话首说。”
收起了眼泪后,她问我愿不愿意进宫。
我一下子愣住了。
“阿月,那陈三公子想必你也瞧见了,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我跟你爹都不想你嫁过去,好歹你也是我们的孩子,但我们家目前这情况属实困难。
今日我上街,看见那告示上宫里正缺人手,你若是进了宫,起码能顿顿都有吃的,每月的俸禄我们也不指望你给到家里,你自己也攒点钱,出来后能有点傍身之物。”
宫里不是个好地方,起码话本子里经常提及。
“那陈家那边作何解释?
婚期都己定了。”
“你哥哥在户部当差,给你销户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那陈员外也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会太为难我们,以后你便不再是我们家的女儿,也没有亲人。”
“只是孤儿。”
“只是孤儿。”
我亦不再说话。
那之后,我便唤作陆秋月了。
因村里闹饥荒,家中只剩下了我一人,逃难至京城来,不得己入了宫。
至于从前的我,爹娘对外宣称我病得愈发严重,反正长安城里每天都有不少人死掉,那陈家的人也没见过我的面,正好弥补上了这一空缺。
想来那陈员外不计较,也是那天三公子让他丢了脸面,总之此事过后两家也不再有来往。
这后面的事情,我亦不知晓了。
九月初九,我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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