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的日子里,李业总在夜半被冻醒。
他裹紧单薄的被褥,听着窗外雨滴敲打帐篷的声响,眼前反复浮现那座只存在于图纸上的高炉。
“李先生又在画怪东西?”
亲兵赵二柱端着碗热汤面掀帘进来,粗瓷碗沿还沾着几粒麦麸。
这憨实的汉子原是粮队的脚夫,因力气大被调来给李业当杂役,此刻正好奇地盯着铺在地上的羊皮图纸。
图纸上用朱砂标注的高炉剖面图,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李业用竹尺量着炉膛的弧度,头也不抬地问:“军营附近有黏土矿吗?
要那种捏起来能成团,摔在地上不散的。”
“黏土?”
赵二柱挠了挠头,“城南十里的窑厂多的是,烧砖用的就是那玩意儿。
只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昨日我听伙夫说,王都护在将军面前念叨,说先生您净搞些没用的名堂,不如多打些马镫实在。”
李业握着竹尺的手微微一紧。
那位王都护是军中老将,总说铁器就该靠铁匠一锤一锤敲打,对李业搞的这些 “新花样” 向来嗤之以鼻。
他舀起一勺面汤喝了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明日你带我去窑厂看看。”
窑厂的老师傅姓周,听说李业要黏土做耐火材料,蹲在地上捏起块黄泥搓了搓:“这土得掺沙子,三成沙七成土,烧出来才经得住火烤。”
老人布满裂纹的手掌把泥土揉得滋滋作响,“当年修大雁塔,用的就是这方子。”
李业眼睛一亮。
他原想按现代配方用铝矾土,却忘了这时代最易得的耐火材料就在脚下。
当下便让赵二柱组织人手开挖黏土,又让人把军营里废弃的铁砧熔铸成炉壁的加固筋。
开工那天,王都护带着几个参军过来 “视察”。
看着工匠们往基坑里倾倒黏土沙浆,老将军冷哼一声:“这般折腾,能顶得上百名铁匠?”
“都护请看。”
李业拿起两块铁料,一块是传统熔炉炼出的,断面泛着灰黑;另一块是他用小泥炉试验时炼的,切口银亮。
“同样的铁矿,新法能多出三成好铁。”
王都护接过铁料掂了掂,忽然往地上猛摔。
灰黑的那块应声碎裂,银亮的却只磕出个小坑。
老将军脸色微变,却仍嘴硬:“花架子罢了,打仗靠的是刀枪,不是这些奇技淫巧。”
高炉封顶那日,天降大雾。
李业站在炉顶往下看,整个工地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工匠们的吆喝声仿佛从水底传来。
他亲手将最后一块耐火砖砌上去,指尖被泥浆冻得通红。
“点火!”
当第一捧炭火投入炉膛时,李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风箱拉动的声响如巨兽喘息,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炉壁,将砖缝里的水汽蒸腾成缕缕白烟。
连续三日三夜,李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炉边。
他教工匠们用沙漏计时,每隔一个时辰记录一次炉温 —— 通过观察火焰颜色来判断,暗红是不足,亮黄是过旺,橘红则刚刚好。
第西日清晨,当通红的铁水顺着出铁口流淌出来时,雾气恰好散去。
金色的铁水在沙槽里蜿蜒如蛇,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亢奋的红光。
王都护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后,看着铁水冷却后泛出的镜面光泽,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
“这炉…… 能炼多少铁?”
老将军的声音有些沙哑。
“若日夜不停,每日可出铁千斤。”
李业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忽然笑起来,“足够打造两百副马镫,或是…… 十门火炮。”
“火炮?”
王都护猛地抬头。
李业指向图纸上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物件,那带着弧度的铜管旁标注着三个小字:开花弹。
晨光照在图纸上,将这两个字映得格外清晰,仿佛预示着一个即将被铁与火重塑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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