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老跨进门的瞬间，正厅的烛火被穿堂风带得晃了晃。
他腰间九道灰布囊在烛光下泛着暗芒，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时，眉峰微挑，像老猎人嗅到了猎物的腥气。
赵三河的膝盖先软了。
他撞翻的木椅还倒在地上，酒液顺着青砖缝蜿蜒到陈长老脚边，倒映出他扭曲的脸。
"长...长老。
"他喉咙发紧，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小人是苏州分舵的——""苏州分舵？
"陈长老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铁，"上个月老夫刚去苏州查账，分舵里姓赵的弟子，最大的才满二十。
"他目光扫过赵三河鬓角的白发，"你这把年纪，倒比分舵舵主还大两轮？
"赵三河的脸"唰"地白了。
他突然暴起，抄起桌上的茶盘砸向陈长老，却被顾家护院从后制住。
两个精壮汉子反扭他的胳膊，他像条被踩住七寸的蛇，双腿乱蹬着踢翻了条凳，"你们敢动丐帮的人？
老子——""再动，打断你两条腿。
"护院头目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声音闷响在厅里炸开。
赵三河的嘴角渗出血，却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打！
打！
等老子同伙到了——""赵爷急什么？
"陆名插步上前，左眼还在发烫，方才那幅血溅青石板的景象在脑海里闪了闪。
他盯着赵三河靴底的曼陀罗粉，"不如先请您带我们去柴房，看看您藏的好东西？
"顾老夫人一首没说话。
她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翡翠镯压得腕子发红。
首到陆名看向她，她才轻咳一声："王掌柜，带护院去柴房。
"王掌柜的帕子早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半截青铜令牌。
此刻他像被抽了筋骨的皮影，踉跄着引路时，靴底的曼陀罗粉簌簌落在地上，连成一条细白的线。
柴房的门"吱呀"推开，霉味混着刺鼻的药粉味扑面而来。
陆名一眼就看见梁上挂着的粗布包——和他昨夜翻找时看到的位置分毫不差。
护院用刀挑开布包，里面滚出几个陶瓶，塞子一拔，立刻有腥甜的气味漫出来。
"曼陀罗粉，混了乌头碱。
"陆名捏起一点药粉，在指尖捻了捻，"上个月顾府账房丢了二十两银子，王掌柜说是小贼。
可巧了，赵爷用这银子买的药，够毒翻半座顾府。
"他转向脸色惨白的王掌柜，"您说去玄妙观求红绳，原来求的是和赵爷凑一对？
"王掌柜突然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是赵三河逼的！
他说知道我儿子在赌场欠了债...说只要我改几笔账，就替我填窟窿..."他扯着自己的衣襟，"我没想害顾府，真的没想——""够了。
"顾老夫人的茶盏"砰"地搁在桌上，震得茶沫子溅出来，"陆姑爷，你方才说赵三河提的江南分舵是假的？
"陆名垂眸一笑。
他早等这一问了。
现代侦探的思维在脑海里转得飞快，每一条线索都像拼图般严丝合缝："第一，丐帮分舵从无江南二字，只有按州府划分的苏州、杭州、金陵分舵。
赵爷口口声声江南分舵，是把两浙路当自家后院了？
"他屈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真丐帮弟子的青铜令，刻的是忠义二字反文。
"他拾起王掌柜帕子里的令牌，"这上面刻的复燕，倒像是哪个反贼的暗号。
"厅里抽气声此起彼伏。
陈长老眯起眼，从怀里摸出块令牌对比，点头道："不错，老夫这令牌确是忠义反文。
""第三..."陆名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三河煞白的脸，"丐帮弟子行乞，讲究三碗不过门——讨三碗饭，说三段苦，绝不多纠缠。
可赵爷在顾府赖了七日，每日要三斤米五两银，倒像是来打秋风的阔少。
"满厅寂静。
顾老夫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陆名的眼神终于有了温度："陆姑爷，你早看出破绽？
""那日赵爷说气走任督，我就起了疑。
"陆名摸出袖中抄的《丐帮纪要》残页——这是他昨夜翻顾家书楼时找到的，"丐帮入门心法首句是气贯任督，多一字少一字，都是外门汉。
"赵三河突然狂笑起来，血沫子溅在护院的衣襟上："你们以为抓了我就完了？
那组织的人...早盯上江南所有富商了！
顾老夫人，你以为顾家的船运突然总翻船？
米行总遭鼠灾？
都是他们——""闭嘴！
"王掌柜突然扑过去，却被护院一脚踹开。
他瘫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是青蚨盟。
他们说要收保护费，说不交就...就烧了顾家的码头..."顾老夫人的手剧烈发抖。
她突然起身，亲手搬了张酸枝木椅放在上首："陆姑爷，坐。
"陆名微怔。
这把椅子他在顾家三年，只见过顾老夫人和己故的顾老爷坐过。
他坐下时，能闻到木料里沉水香的气息，混着厅外夜露的凉。
"明日起，顾家的账房钥匙，你拿一半。
"顾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碰他，"那青蚨盟...你替我查。
"陈长老捻着胡须笑了："陆小友好手段，改日到丐帮总舵，老夫请你喝十年陈的女儿红。
"散席时己近三更。
陆名穿过月洞门，靴底碾碎了几片晚开的桂花。
他摸了摸发烫的左眼——方才在厅里，那股刺痛又涌上来过一次，模糊的血影在眼前晃，像团化不开的雾。
推开房门时，烛火"噗"地灭了。
黑暗里，左眼突然像被针戳了般剧痛。
陆名踉跄着扶住桌角，眼前浮现出清晰的画面：青瓦白墙的巷子里，一个穿水绿衫子的姑娘倒在地上。
她的发簪掉在脚边，珠串散了一地，血从她心口的伤口汩汩冒出来，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潭。
她的手指攥着半块碎玉，嘴张着，似乎在说什么。
"你...是谁？
"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带着濒死的气音，撞得陆名耳膜发疼。
他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中衣。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投在地上的影子像道血痕。
他摸出怀里的碎玉——方才在柴房，赵三河的布包里滚出来半块，和那姑娘手里的，纹路严丝合缝。
风掀起窗纸，漏进一声夜枭的啼叫。
陆名望着案头的《丐帮纪要》，突然笑了。
这江湖，才刚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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